“你是想让我和你姑母一样变成植物人么？”宋煜极不想就这么“死”在陈颛手中，双肩一抖，借着太极拳中的弹抖劲儿震开陈颛的双臂，站起身就往外走。他甚至还拍了拍肩上的灰尘，好像在说陈颛的一对儿爪子有土。
“你！”陈颛气极地指着宋煜的背影，又舍不得离开刚刚重生醒来的姑母，不得不老实呆在床边。
“我什么？我劝你还是擦掉你姑母头上的血字，别给自己找麻烦，我在外面等你。”
等到陈颛听清这话抬头想骂人时，留给他的就只剩下病房那雪白无比的门。
宋煜出了病房，重重地喘了口气。
他总算离开了陈颛。
现在只要他一想起陈轩辕，一想起陈颛，心中就充满了道不明的愧疚。看着那一群大概是通过救护铃知道了病患苏醒过来而涌入了久未有人气的603的病护，宋煜若有所思。
由于603门口站着一个英俊到极点又孤独到巅峰的大帅哥，有好几个推着仪器进屋的小护士只顾着看他而撞在了门框上。
折腾了好一阵子，603才平静下来。陈姑父赶到医院，见自己昏迷多年的妻子渐渐清醒，差点就给宋煜跪了下去。可他们越这样，宋煜心中就越难受，后来干脆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心中想问陈姑母的话也交给陈颛去问。
七日后，入夜，宋煜呆在家中，反复听着陈颛给他的那卷录音带。
房间的厚帘子似乎从未拉开过，整间屋子都昏暗异常。
陈颛本来是想让宋煜和他一起去问陈姑母丢魂失魄的原因，可宋煜说什么也不去，就连他给宋煜录音带时，两人也是约在黑的看不见的小路上。陈颛问宋煜这是为什么，宋煜则回答：“我怕你们。”
宋煜知道陈颛很是把自己当朋友的，可他不敢接受这份友情。
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不配！对于陈颛的友情，他只能以愧疚去回馈。毕竟，他杀了陈颛的父亲，尽管他不动手，陈父也得不到什么好下场。
“我……记得你爸偶然间得到了一本古书……嗯……然后我劝他上交国家……他怎么也不肯放开手，死搂着书，好像放手就没命了一样……我是保护文物的工作者，不能让他贩卖国家的财产……抢书，本来快抢到了……突然凭空出现了一只怪物，很大很凶的怪物……叫起来像小孩子哭……一直追我……然后扑倒我……感觉自己被吸到它身体里面……后来他不知怎么死掉了……我感觉到肉体，于是回到医院……进不到身体，所以一直在周围飘……”
听陈姑母的描述，袭击她的似乎就是在学校攻击自己的狍鸮，怪不得上次斩杀狍鸮后从它身体里跑出去那么多魂魄。如果说狍鸮是因为她抢书才出现的，那为何又平白无故出现在学校？更何况，学校那个被袭击的校工变成了行尸，陈姑母却没有变化。
正想着，有人敲门。宋岸在隔壁房间应了一声，迅速开门，将来者引到厅中。
“师父，是陈警官。”宋岸立身于宋煜房间之外说到。
宋煜嗯了一声，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起身接待客人。
“又怎么？”宋煜不冷不热地问陈颛，端坐着，拿起宋岸刚才冲泡好的谷前龙井抿了几口。陈颛大大咧咧往沙发背上一靠，也端起茶水，一口喝光，也不怕烫，看得一旁的小岸心里直骂“暴殄天物”，摇着头回到自己的房间。
“我来是想问，咱们什么时候给我爸招魂？”陈颛放下茶杯，急急问道。话说完后，陈颛想了又想，又赶紧补上几句：“哦，我是说，古书，对，古书！姑母说她是因为古书才受伤的，可我爸的尸……尸体上没有那本书。怎么说也是文物，我得问问我爸……是吧？”
宋煜的脑袋乱极了，他再傻也听得出来陈颛的重点在于爸爸而不是古书，可他怎么好拒绝陈颛？
“我不会去你们警局的停尸间。”宋煜又揉了揉太阳穴。
陈颛有些发急：“为什么？不去你怎么招魂？”
“因为我怕你。”宋煜无可奈何地说道。
“这……”陈颛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怕我？这算是哪门子借口！陈颛实在是急得不行，五官都快团到一块儿去，看的宋煜都难以再拒绝下去。
“有你父亲去世时的照片么？”宋煜终于又开了口。
“有！给。”
宋煜拿过照片细细地看了看，忽然觉得嘴里发苦。那具没有魂魄的尸体就倒在肮脏冰冷的楼道间，和当日的姿势一般不二。眼前的照片好像又将他带回那个无月的夜晚，剑气刺入老人的身体。
看见这一幕，宋煜宋煜只觉得想吐。
利刃割开皮肉，磨刮肋骨发出的细微声响此刻竟变得异常清晰。
正如他第一次杀人时！
十五年前的他第一次杀人！
一样的无月夜，天上还下着大雪。
他和自己少年时唯一的朋友宋平一起去除魔，历尽千险却功败垂成。魔物在关键时刻上了宋平的身，将自己的魂魄紧紧缠绕在宋平的魂魄之上。宋平几乎是立即就陷入了疯狂。若想除魔，必杀宋平！
宋煜永远记得自己是怎样拔出剑，怎样将剑气刺入宋平的胸膛。他永远记得剑刃与肋骨血肉摩擦发出的声响和宋平眼中流露出的恐惧与绝望。
那噩梦般的记忆此刻又重新被唤起，记忆中最不堪回首的一幕又原封不动地呈现在眼前，宋煜几乎再也不能忍受内心的恐惧，要大吐起来。可他不能不忍受，因为今后，此幕注定要重演许多次。
所以他只能拼命控制自己的颤抖，死盯着照片中的尸体。如果此刻陈颛不是在给自己倒茶，那么，他一定可以看见宋煜眼中的恐惧和绝望。
那种眼神，竟和被杀的人一模一样！
他是杀人者，他为何会恐惧，他又在绝望什么？
答案只有他自己知晓。
手中的照片飘然落地，宋煜的心也在向下坠落。他知道，自己终将坠落，直到坠入地狱。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封笔一年有余，今再启，唯求有作遗于世上，以证吾曾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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