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而优越。
可那又如何呢。
每日提防头上的天子,提防身旁的下人,提防碗中的饭食,提防生养自己的爹娘。他活得,甚不如一个自己府里的奴才自由。
竟有这么一天,可怜到一个奴才来陪自己饮酒谈心,却还恃傲得不屑让旁人看清楚自己。
到底是不愿承认,从那些因惊惧而发抖的日子,到如今习惯了算计他人生死来保全自己,他跟那些恨的人已经无异罢了。
花厅影浓,人面酡红。
霁持僵坐在对面,看着紫绍一杯又一杯地灌着自己,夜色如墨,背后白墙上清晰的影子,能看到紫绍一抬一落的手,仰喉饮毕,又复添一杯……
直到“哐当”一声。
那攥在手中的杯子突然重重地落在案上,颀长的影子也顿然一灭。
紫绍整个人如松懈了般趴倒在食案上,那杯子仍不肯松,像是生怕别人抢走手里的东西一般,指节攥得发白。
霁持微微一颤,站起身来想去扶他。
离得近了,见那两片薄唇微微开阖,字音模糊,像是呓语般,落入耳中却叫人心惊。
“那奴才有什么好,我不过是,看不得他望我的那可怜眼神罢了。”
“嗤……狠心?为了防备君主,就可以牺牲自己儿子的一生。我紫绍也不过是那样的人所生,心狠之处,能及他万一也过得比现在要好。”
“你说得对……世人皆知我容家圣眷正浓,可天心难测,宠爱未必是真宠爱,可怜我爹从不自省。”
再开口时,一双冰凉的手已覆上他唇,贴得紧紧地。
唔喃一声……剩下的话,像是受了惊厥般,咽回心里。
“主子,该回府了。”
“……嗯。”
极轻极淡地一声吟喃,覆在桌上垂着眼睫的人,竟缓缓地点了点头。
看不见那深晦的眼底时,这个人竟是生得攸美高华的。
唇角若有若无地轻勾,第一次,让霁持觉得感受不到他周身那避人千里的彻骨的寒。
那神情,恍似还有淡淡的安心。
夜色晦暗。
手里的提灯轻淡晦暗,像是久困之人疲惫的眼。
府里守门的人借着光,遥遥见了夜色中两个摇晃着的人,忙不迭地跑了出来接。
“这是怎么了?”
霁持一手架着那东倒西歪的人,费力地道:“主子在容王爷府上,喝得稍多了些。”
“这哪是喝得稍多了些?我自打跟在主子身边服侍起,还从没见过主子醉过,何况是醉成这副不省人事的模样!”
“快搭把手,搀回房里去。”
几人簇拥着上前帮忙,谁知那烂醉的人力气大得胜过平日,抬手就打开一众人的手,嘴里沉声吼道:“都滚开!”
再次上前,又是一样境况。
仿佛是依赖一般,竟只愿靠着身边一人,由着他搀着自己走路。
紫绍府上一众下人一筹莫展。
霁持吃力地握住那人的手,几分无奈道:“算了,这样越折腾越慢,麻烦你们帮忙去烧壶热水来,我伺候公子安寝吧。”
一月稀薄的光从窗棂外射进来,不够深入,淡淡扫在黄杨木榻上,飞絮一样迷濛。
紫绍的发已经散了,黑瀑般落在榻上。
任由那人拿着热巾帕擦拭了双手,极安心地翻了个身。
霁持静静地站在榻前,凝着榻上那闭眸安寝之人,心中却是跳动得厉害。
周围很静,很静。
静到他的心跳声和呼吸声都无端端地放大了,他紧紧攥住袖角,像是害怕什么似的,忽然间转背就要掩门离去。
手腕上一痛,整个人被极大的力道牵扯出,觉得腰间一热,周身都充斥了浓烈的酒气。
几乎是下意识地一个转身,他诧异地抬眸,对上一双冷懔的眼睛。
那人不知何时就突然站了起来,伸手掀起榻上的青纱帐,一双眸子里,似浇不息的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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