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奴

    “真要能成了这门亲事，那倒是好。”容夫人听了他的话，唇边也绽出笑意，一派温和慈爱的模样看向紫绍，“绍儿，你觉得如何？”

    紫绍面皮一动，看也未看这一唱一和的二人，唇角微微一挑，出声道：“爹和娘知我今日回府，其实早就替我打算好了吧？”

    锦贤堂内，容王爷神色一派平和，容夫人脸上更是沉静得体，看不出丝毫端倪。

    那描绘精巧的眉间藏着什么，紫绍心里却是一清二楚。

    身为容家嫡长子，外人看道无限风光的身份，设身处地了，才能体味这滋味。

    王府，根本不像一个家。

    他自幼便不喜欢这里，不喜欢这奢华富贵底下藏着的功利与算计。

    坐在自己面前的人，与其说是至亲父母，于他而言，不过是十多年来时时刻刻都在提防的人罢了。

    这些年，也就在景碧珩他们几个面前，能稍稍有丝毫松弛，也那样羡慕过景小王爷，同样是朱门玉户的出身，却活得百般快意。

    他傲气，眼里容不下旁的东西，似乎只有他自己。

    那不过是因为，这世上除却钱财富贵，他从来没有真的拥有过什么。

    下人巴结殷勤，不过因他身份地位，指望谋上一生衣食无忧。开京城那么多百姓传他如何心高气傲，畏他惧他，不过是因从来没有真的看清楚过他紫绍是何等样人。

    久了，好像真的是那么回事，不需要跟任何人说任何多话，说了也无人真的往心底里去。

    倘是他不生在容家，没了这些身份地位，恐怕平时那些唯恐他喜怒哀嗔的人，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吧。

    于容家而言也一样，生为嫡子，不过是继任容家数代恩荫的工具，容家有了需要，便又变成缔结姻缘扭股势力的漆胶。

    他想着，面上忽而微微缓和，怵然一笑，“爹和娘如此有心，绍儿怎能不领情？爹可是已将疆王请到府了？”

    容王爷眼睫微抬，听了这话很是满意，似也并不意外，笑道“绍儿到底懂事了。”

    紫绍端坐在紫檀木椅上，雕像一般动也未动，心头只是微微一哂。

    还真让自己给说中了。

    容王府里，雕栏玉砌，水榭歌台，入眼之处莫不精雕细琢，美轮美奂。

    霁持垂着头跟在紫绍身后穿过府邸各处，纵使只是眼底余光扫过，也不由叹，原以为紫绍府中精巧事物已是造极，来过容王府，才知道开京城中人们传言绝非虚势——

    容王爷府中所用所出，每一件都是世间最好的，连宫中也莫能比拟。

    紫绍步子极快，丝毫不给他以停步驻足观赏的机会。有时候霁持总会看着他的身影发愣，总也止不住地猜测，这个人，究竟是早已看惯了眼前的金玉满堂，还是他根本不在意这些霓裳羽衣，敕金镶玉。

    这样一路走，大半天时间才穿过数个院落，转了脚，面前是一块云匾，书着三个字儿，霁持并不识得，只听紫绍身前的小厮道：“疆王已在花厅等候，筵席备下，只等着少公子了。”

    说罢打起了头层帘子，紫绍开口道：“我爹呢？”

    “回少公子，王爷今日是特地为公子备的席。”

    紫绍微微垂目，思忖着话中意思，抬步就往里头走去。

    霁持举步跟上，却见前面的人步子一顿，两人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他心中一跳，慌忙垂头，却听紫绍声音淡漠低沉：“你留在这。”

    “主子——”

    紫绍又是一顿，侧目道：“何事？”

    “奴才说过，公子去哪，奴才便去哪。”

    霁持的声音虽谦卑，却透着一股子执拗，头埋得极低，脸上神色也看不清楚。

    紫绍忽然想起刚刚在堂中心中气急时他放在自己肩头的手，面上戾气顿时收敛了些许，神色宁定，“进来吧。”

    花厅中的菜肴上得齐全，一壶上好的春茶温度恰好，食案上各式糕糖点心样样齐备。

    紫绍看向席上的人，微微倾身：“紫绍见过疆王。”

    平疆王并非文臣，言谈举止之间没那么多虚腻，见着紫绍进来，点头笑道：“绍儿过来坐。容王府宅邸虽大，却上上下下井然有序，令堂实在是能干之人，老夫府上即便有这养活百千门客的财力，也无这等理调上下的能力。”

    “疆王说笑了。”紫绍淡淡一笑，连寒暄的后话都没有留，抬手遣散了屋中多余的下人，连自己和疆王的近侍，都只能在打帘后守着，开口便道：“疆王性情直爽，想来也不是藏得住话的人。”

    他举了杯子，径直问道：“疆王和我爹已经达成一致了吧？”

    疆王微微一怔，旋即笑道：“既然绍儿是个不打幌子的人，本王便也直说，今日一宴，是为了爱女与绍儿你的婚事。”

    语毕提壶倒了两盏酒，“本王是从武出身，不懂得说些太多虚话，就借着这壶酒说说话。”

    紫绍揭唇饮下，眸子转向一旁，忽而开口道：“我看疆王是个直爽之人，为何也舍得那样委屈郡主？”

    “这话要怎么说？”

    “平疆王的千金，身为郡主，这份尊荣，开京城中再好的郎君也能率性而挑了吧？何必屈就给容王府，来做你我两家权势的牺牲？”

    “屈就？本王倒是第一次听这样的说法，你说说，如何本王的爱女嫁给你，便是屈就了？容王府论地位论权势，当是望族之首。”

    紫绍淡淡一笑：“王爷，与我爹商榷这桩婚事时，并不是没想过这也是一桩缔结权势的美事吧？我说得直白些，疆王这些年凭着战功跃居阁臣之首，但在朝中毕竟势单力薄，新帝上位，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隐忧王爷必定也有，与其费尽心思去谋得圣宠，不如缔结权势为家族助力？”

    “你说得不错，容家蒙得盛宠，我平疆王府也不是庸辈，两家结缡不仅能稳固地位，也能保证本王爱女一辈子富贵荣华享用不尽，我也就能安心合眼了，何乐而不为？”

    紫绍摇了摇头，“疆王，容家权倾天下，这自是莫大荣耀，却也是容家现在最可怕的祸根。为人臣者最大险境，无非是权倾朝野，功高震主。一山不容二虎，这是近君者最该明白的道理，更何况今上虽年轻，却不是泛泛之辈，观这几次敲山之势都可看出他对容家的威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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