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曾氏把杀好的鸡在锅里炖好后到了吃饭时，三娃和一个碎妮子拉着手蹦蹦跳跳地从院门外跑了进来。三娃头上身上粘满了稻草，像是在麦秸垛里打了一天的滚。牛曾氏看看三娃脏兮兮的样子，就知道他又到村子里海闹去了。三娃晌午里在玩过家家娶婆娘，他的婆娘又换成了一个新的碎妮子。三娃是个喜新厌旧的主，每一次过家家娶婆娘都要换一个碎妮子。
三娃跑到灶房里，嗅着鼻子闻到锅里的鸡肉香味后，他说：“娘，我要吃鸡肉。”
牛曾氏说：“三娃，这鸡肉是给你嫂子吃的，你只能喝鸡汤。”
三娃咽着口水说：“娘，我要吃鸡肉。我的婆娘也要吃鸡肉……”三娃说着向站在院子当中的那个碎妮子招了招手。
牛曾氏顺手拿过一个笤帚，狠狠地在三娃的屁股上抽了一下说： “三娃你滚开点，滚得远远的。”
三娃摸着被抽疼了的屁股说：“娘，我想吃鸡肉。”
牛曾氏扬着手里的笤帚说：“你是想找抽……”
三娃哭得身子一抽一抽地说：“娘，你有好吃的不给三娃吃。你不跟三娃亲，三娃长大了也不跟你亲……”
梅女看不下去了，走过来夺下牛曾氏手里的笤帚说：“娘，你怎么能对自己的娃娃这样狠，好像三娃就不是你亲生的……”
牛曾氏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垂下手来说：“要说三娃吧，是我亲生的，二娃才不是呢……”
梅女吃惊地看着婆婆的脸，不敢相信婆婆说的话。牛曾氏回到窑里坐在炕沿上，揉着红红的睛睛对梅女说：
“你到咱家里时间还不长，有些事我没给你说过。今日个我和你爹就跟你说说，家里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
牛富海把手里没抽完的烟狠狠地扔在地上，悲痛地向梅女讲述起了十几年前发生在村里的那件事。那时候日本人闹得凶，经常无愿无故地杀人放火，把附近几个村搅得鸡犬不宁。为了打日本，牛富海和村长还有村里的民兵连长张铁柱组织了游击队。游击队在他们几个人的发展下，参加的人越来越多了。日本人得知了这一情况后，常黑地半夜摸到村里来抓。当时放哨的任务，是由村里的儿童团负责。在儿童团里就属二娃最机灵，担任着团长职务。二娃那个时候胆子大，夜里常是他一个人站在拐拐崖上放哨。冬里下大雪他一站就是一晚上，从来都不说冷。牛富海看见二娃早上回来时脸冻得通红发紫的，他心疼二娃，二娃娘也心疼，他们问他：二娃你晚上冷不冷，冷得话就把家里那件羊皮棉袄披上。二娃心疼爹娘，知道家里就那一件羊皮棉袄，他娘身体不好夜地里出来时要用。二娃常是摇着头说不冷，他说要是觉得冷了，在地上跺跺脚走走路就不冷了。二娃晚上放哨从来都不偷懒睡觉，夜里只要看见有几束灯光打过来，再听见“吐吐”的摩托车响，就知道日本人要进村抓人了。他跑到村里，把村长家门口大槐树下的钟敲得邦邦直响，村里人只要听到钟响就知道日本人要来了。二娃放哨渐渐地放出了名堂，要是日本人来得人多了，他敲钟时就一阵紧一阵地敲。要是日本人来得少了，二娃敲钟时敲三下停一下。牛富海他们只要听到二娃的钟声，就知道来了多少日本人。光是二娃放哨，就救过好几回村里人。
小鬼子来得多了也就学精了，前几次小鬼子来没抓到人，知道有人在进村的路上放哨。小鬼子最后一次进村时，没走拐拐崖那条路，而是从坡里绕着进村的，二娃在拐拐崖上自然不知道这些。当他听到坡里有人叽哩哇啦地说话时，才知道小鬼子摸了上来。二娃知道那天村里的几个游击队员都在他家里开会，情况万分紧急。可他毕竟人小腿慢，跑起来没有小鬼子快，当他跑进村时鬼子也紧跟着进村了。他跑回来气喘吁吁地把情况报告给牛富海后，牛富海他们几个开会的大男人趁着天黑全跑了出去。当时牛曾氏的男人也是游击队员，那天拉肚子没来开会，二娃又急着跑到牛曾氏家里去通知他们。要是二娃当时不去通知牛曾氏他们，也就跟着他爹跑了出去，就不会有后来的那些事了。
二娃去通知牛曾氏还没来得跑出去，就被小鬼子堵在了家里。天亮后，小鬼子把牛曾氏老两口和二娃还有村里的其他人，全赶到了村长家门前的那块空地上。当时村里除了牛曾氏的男人是游击队员外，其余的几个游击队员全跑了出去。也不知是谁向小鬼子告的密，小鬼子把牛曾氏的男人从人群里拉出来，五花大绑在村长家门前的大槐树上。他们用刺刀划开了牛曾氏男人的肚子，把肚子里的肠子向拉绳子样一截一截地全拉了出来。牛曾氏的男人被绑在树上，疼得敖敖直叫。那叫声，牛曾氏到现在想起来都不寒而栗。村里人吓得谁也不敢抬头去看。
小鬼子杀了牛曾氏的男人还不解气，又把二娃娘从人群里拉了出来。当时二娃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哥哥，哥哥比二娃大两岁名字叫牛娃，弟弟小二娃好几岁名字叫三娃。二娃娘和三娃、牛娃被小鬼子揪着站到了大槐树下，三娃年纪小吓得哇哇直哭。小鬼子嫌三娃哭得烦，一刺刀劈下去跟劈西瓜样把三娃的头劈了半个下来。牛娃见鬼子杀了三娃，就和鬼子拼命，被鬼子用刀给劈了。二娃见鬼子杀了三娃和牛娃，挣着要从人群里出去和鬼子拼命，被牛曾氏死死地拦在了怀里。牛曾氏用手捂着二娃的嘴，害怕他忍不住叫出来，牛曾氏知道他出去了也会没命的。二娃当时急得把牛曾氏的手都咬烂了，血流了二娃一嘴。
小鬼子把二娃娘五花大绑在槐树上，用杀牛曾氏男人的方法，把二娃娘也杀了。牛曾氏的男人和二娃娘几个大活人，眨眼间就这样被小鬼子杀害了。他们两个死去的人宛如两捆高粱被捆在槐树上，他们的头像高粱穗子样歪歪斜斜地耷拉下来，红红的舌头从嘴里吊出来。二娃就是在牛曾氏怀里，眼睁睁地看着他娘死去的。他受了那场刺激后晕了过去，醒来后人就变得痴痴呆呆，平日里不敢见着血一见着就犯病。
牛曾氏见二娃娘死了，二娃也需要有个人照应着，就对牛富海说：你屋里的不在了，没人给你做饭吃，我到你屋里来给你做饭吃。你二娃的娘没了，我就是你二娃的亲娘了。你的三娃和牛娃殁了，我再给你生一个三娃和牛娃来……
牛曾氏泣不成声地说着，未干的泪迹在油灯下亮晃晃地挂脸上，犹如脸上敞着几条被人踩得光亮的小路。牛曾氏擦了擦脸上的泪，缓缓地抬起头来对梅女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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