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绿凝停下笔。从她腿上摊开的笔记本中寂然无声地飘出大朵大朵黑色的蝴蝶，它们缓缓地以慢镜头的优雅源源不断地从中飘散出来，而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正逐渐稀疏。最后当蓝天日影下到处扑闪着黑色精灵的翅膀时，日记本上仅剩下一页页干净如初的空白，似乎刚从文具店里新买回来的，似乎她从来都没有在上面写下她秘密的心事。她正迷惑不解时，却发现那些黑色的精灵绝非蝴蝶，而是熟悉的线条、符号，确切地说，是她这个语文老师每天与之打交道的东西——汉字。她伸手想要捕捉一只，它却灵巧地飞走了。她从青藤秋千上跳下来，跟着那些被惊动了的四下纷飞的文字疯跑，终于在盛放着海星星的花丛里，于翻腾着的一波一波的麦浪上，看清了两个字：“明”、“澈”。她的心顷刻间乱了，惊慌地追逐其他纷飞的汉字，折腾了半天之后，她终于看清，尽管那些大大小小的汉字以草书、行书、隶书、正楷，甚至金文、或者貌似甲骨文的形式体现出来，但的的确确只是两个字：明澈。
这是她内心最隐私的秘密呵！夏绿凝不由地微微颤抖了。
“明澈。”她喃喃地念叨着那个男孩的名字，心里有隐隐的疼。他最近确乎变了，往昔圆润可爱的小脸不知何时隐隐地瘦了，曾经单纯快乐的眼神里压抑着忧伤和困惑；因为睡眠不足，他变得萎靡不振，上课时总是用胳膊支撑着头，这副样子让他看起来像个孤僻懒散的家伙。但谁都知道，这孩子是这所学校里的顶尖高手，是所有女孩子心中喜欢的偶像。还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他的举止已经高贵的像个绅士，眉宇间显示出非同一般的睿智，当他横扫那些叫老师们都头大的数学竞赛题时，全体只剩下崇拜和惊叹了。
明澈的眼神中有种微妙的东西，被他看过的眼睛里都会留下他的影子。有一回他望着窗外一株开满花的树，突然之间那些冰清玉洁的花瓣大片大片地凋落，像被狂风吹熄的一盏盏灯。在他身上总会发生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夏绿凝过第二十三个生日那天，是模拟考试的日子，她因为加夜班改卷子，整个人疲惫地几乎瘫倒了，学生们都闷着头在教室里奋笔疾书，教室里沉闷得让人心脏都想跳出来透透气。这时候，空气中突然弥漫出奇异的香，而且这香味愈来愈浓，是真真切切的花的香气，这种自然芬芳是任何香水都无法比拟的。夏绿凝环视了教室一周，并未发现花的迹象，窗台上唯一的一盆仙人掌早已枯萎凋零了。真香！所有清醒着的鼻子和膨胀中的大脑都发现了这一点，但考试横刀眼前，时间分秒必争，没有一个人说话，在这个由重重压力与各种规则控制的狭小空间里，孩子们身上跃动的激情与活力被扼制了。夏绿凝把目光转向明澈，那孩子正全神贯注地在纸上画着什么，当她悄悄走到他身边时，他也未觉察。已经做完的语文试卷被明澈撇在一边，在他面前铺着一张数学考试时用的草稿纸，纸上乱七八糟地画满了黑色玫瑰，这些栩栩如生的黑玫瑰正从横七竖八的算术式子中探出头来，肆意地散发着馥郁的花香……
夏绿凝重新坐到青藤秋千上，静静地想着心事。突然手机响了，她的脑海里迅速跳出一个名字——明澈。打开看时却是男友简尚杰的，他说星期六加班，不能陪她了，要她照顾好自己。挂上电话，夏绿凝突然想起有人说过的一句话：如果电话铃响了，每次都跳出你脑海的名字就是你爱的那个人。想到这里，夏绿凝在阳光下打了一个寒噤：我在想他吗？想念一个孩子？她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要冰凉了，内心的恐惧隐隐约约告诉她某个事实。她不明白，当明澈犀利倔强的目光直逼她的眼睛时，她怎么会在瞬间失去知觉；她不明白，当某个空间里只剩下她和明澈时，她居然会突然写不出一个熟悉的字。怎么会这样？她困惑了。
“小情人”，这就是当她把明澈的事情告诉她的朋友苏小陌后她开着玩笑冒出来的一个词。夏绿凝想起明澈瘦小的身材，可爱的小脸，觉得那个词对这孩子是莫大的侮辱。她发誓再也不把明澈的事告诉任何人，从那一刻起，她决心要好好保护这个孩子。此刻，她的眼前又浮现出明澈忧伤的目光，泛着泪花的，微微发红的眼睛，她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她又想起不久前的那件事。
那天中午放学后，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了明澈和夏绿凝，正当她转身离开的时候，明澈叫住了她。明澈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神情忧郁，未曾开口，眼圈已经红了。
夏绿凝心疼了：“明澈，你怎么了？”她担忧地在他面前坐下来。
明澈并不回答，也并不理会她关切地目光，只是默默地流着泪。
明澈是个倔强的孩子，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一星期不说一句话，当他还是个八岁的小家伙时，夏绿凝就领教了这点，三年来，他的这种倔强丝毫没有改变。
夏绿凝轻轻叹息，拭去明澈脸上的泪痕，用一种温柔的声调低声问：“我能帮你吗？”
明澈依然不说话，一大颗眼泪在他黑亮的眼睛里打转转，他拼命忍着不让它落下来。
“明澈……”夏绿凝忧虑地望着明澈悲伤的脸，一只手安慰地抚过他黑而硬的头发，那头发上洒满阳光，让人想起盛夏金色的麦芒。
明澈转过脸，逃避她探寻的目光。
“唉！”夏绿凝放弃追问。她懂得明澈，如果他不想，谁也不能强迫他。
“老师……”但是明澈却出乎意料地开口了。
夏绿凝几乎屏住了呼吸，她太了解明澈了，如果此时追问，他就会立刻闭口不说。她紧张地心脏几乎都要停止跳动了，但她努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克制自己的心情，静静地等着，等着明澈说下去。
明澈犹豫了片刻，突然鼓足勇气说：“老师，我就是……”说到这里，他身子颤了一下，似乎要站起来逃走，但终于还是费力地坐下来，用模糊不清的声音急促地说：“老师……我就是晚上失眠，怎么也睡不着觉……白天上课，觉得浑身没劲……”他含着泪，不敢看她，却不肯低下他的头。
听到这里，夏绿凝眼前浮现出明澈身上最近的变化。他变得闷闷不乐，精神萎靡不振，常常独自坐着发呆，小时候那种天真无邪的神情荡然无存；他总是偷偷地看她，被她发现时，他会慌乱而躲闪地收回视线；有时候他神情恍惚地望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眼里闪着亮晶晶的泪光；有时夏绿凝正批改作业，猛一抬头，会被他死死盯着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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