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秋假了,我的任务就是带弟弟,带着他俩玩一点都玩不痛快。我就命令永永领上丰丰坐到大门口两边的门墩上不准动。以为这下万事大吉,就和同学一块到沟里摘枣去了。等我回来,母亲也回来了。我一看永永和丰丰光脚靠墙站着,半截身子都是湿的。母亲气呼呼地问我哪去了?我说沟里摘枣去了。“枣呢?”“吃完了?”“我给你的任务是做啥哩?”“看弟弟。”母亲一戳我的额头,我登登登往后退了一大截:“你看哪去了?你知不知道永永和丰丰差点掉涝池里了?”“我叫他俩坐到门口甭动弹,他俩要跑管我啥事。”“你还犟!”母亲把我按在腿上,朝尻子就搧。父亲回来一问,说:“打得不亏,叫你浪!”
第二天,父母一下地,我就教训他俩:“以后再往池里去小心着!”接下来的几天,我都老老实实带着他俩。
队里园子里的枣红了,巷里的娃娃不约而同地跑了来。好多树枝都伸在墙外头,风一摇,零儿蹦地也会掉下来几个,谁拣着就赶紧往嘴里一塞。大家都盼着刮大风,这样就会摇下好多来。
我们正在那儿玩着,栅拉门开了。看枣园的是丑娃他大:“建西,来来来。”他把建西叫过去,从袋子里掏出一大把一大把的红枣就往建西兜里塞。塞满了,建西也不理我们,捂着口袋独自跑回家了。丑娃大转身回去躺到树底下的长凳子上。
我捡起个瓦块,朝他歇凉的那棵枣树上撇了过去。枣子唰地落了下来,好多砸在了他的身上和头上。
丑娃大翻身坐起,大声喝问:“谁?刚谁撇的?”他抓起靠在树上的棍子就跑了出来。我们赶紧就跑。有俩小女孩吓得腿发软,瘫在地上,带着哭腔说:“不是我,不是我。”“哪是谁?”她俩一指我:“冬冬。”丑娃大把鞋跟扣上,就来撵我。我叫永永领着丰丰躲到猪圈后头,撒腿就往巷里跑。跑了一截回头一看,他还在后头追,俩弟弟没事,我这才头也不回地朝外婆家跑去。
丑娃他大比我跑得快。跑了两条巷,实在累坏了,一个不认得的人一把把我拽住,我又急又气,一时说不出话,只是狠狠地瞪着他,心想这下完了。丑娃大到跟前一把抓住我的另只胳膊。
那人把他手生开,问咋了?丑娃大气喘吁吁地说:“这碎怂不是个东西!一砖头差点撇我头上。”“他为啥要撇你?”“谁毬晓得?”那人就俯下身问我:“你咋拿砖头撇人家?”“我,我没有。我是拿瓦块子撇枣,枣落他身上了。”那人就对丑娃大说:“枣落到身上有啥么。”丑娃大说:“你是不知道,这碎怂故意的。”那人就问我是不是?我低下头。他又问了一遍,我说:“他光给建西枣不给我们……”那人把事问清楚了就说丑娃大:“队上的枣,又不是你家的,你一个娃给上几个,哪怕多给队长家娃几个,这不就没事了?队里的东西人人都有份。这么大的人了都没个娃有见识!”说来说去,丑娃大叫他少管,仍要收拾我。那人也来气了:“给你说好话讲道理你咋不听!升堂大在世时你咋不这么厉害?老汉不在了你就长本事了!你知道这娃是我谁?”“你谁么?”“我自家屋。今日我碰上了你就打不成。以后你也少欺负!”他又安顿我:“娃呀,以后谁要是再打你,你就找伯来,给伯说。”
丑娃大走了,边走还边回头瞪着我。那人又把我送到家里。母亲一听就要找丑娃大论理,让他拦住了,说:“你跟他能讲清楚啥理?往后啥都甭盼,只盼咱三个娃灵灵醒醒,好好念书,大了有本事,比啥都强。今日娃一相说,我就觉得这碎家伙不简单,嘴里虽然说不出,可肚里啥都晓得。一心一意把娃好好抓大。娃就是咱的指望……”
那人一走,母亲把我往怀里一搂,眼泪吧嗒吧嗒掉得我满头都是。父亲回来一听就训斥我:“那么多娃,就你嘴长!烂枣又不是没吃过!以后再在嘴上闹事就叫人家打。大人一天下地乏得,回来还要跟上你着气。”母亲说他:“你行了行了!有本事找老二球去!碎娃家懂个啥?今日要不是碰着德孝,你看你娃是断胳膊还是断腿哩。我娃做的对着哩,至少比你强。遇事就怕死了……”“我怕他?跟他闹我还嫌丢人!”“还不是怕么。”“你咋是个麻迷。娃错就是娃错。他明明为了吃嘴,你还要护着他。想咋就咋,想吃啥就是啥,想要啥就是啥,行不行?世上还有没有王法?”“老二球给建西枣,不给别的娃,这就对?就是王法?都一个队里的,他为啥看人下饭?我娃做得对着哩,不争他还以为都是瓷怂!”“吃俩枣就不瓷怂了?争气就在这上头争?这就是你教育娃的法子?一点都不往大处看,远处看。有了本事啥没有……”
我以为父亲会象爷爷那样找丑娃大,没想反倒挨了他一顿骂,一下子就想爷爷了。父母还在吵。我再也忍不住,泪珠子吧嗒吧嗒滚落下来。
从外婆家回来,我老远就瞅见丑娃大从对面过来,我不由得抓紧了母亲的手,放慢了脚步。母亲也看见了,拉起我,疾步上前,挡住丑娃大的去路。母亲把我朝前一推:“娃那一天把你咋了,你掂个棍撵了一村?!给,今日把你本事试火一下,叫我看看你有多厉害!”丑娃大却满脸堆笑:“好妹子哩,你听老哥说。那一天我真是只看见建西,其他娃都在墙背后没看见。队上的枣又不是我屋的。确实是没看见。你是不知道,我刚躺下眯了一会,就嘭嘭俩枣打到脸上。一睁眼,这么大一块砖头差点砸我头上。”丑娃大两手一比划,比我脑袋还大。我说:“不是砖头,是瓦片。”丑娃大接着说:“我撵娃主要想给娃说,想吃你就跟伯要。要是砖头砸人头上,是不是还要看病花钱?弄不好就是人命。我撵娃真没别的意思。你想我这么大的人咧,能跟娃计较?就是不看僧面也看佛面,你又给你嫂子帮这帮那的。”他伸手扑挲着我的头,“以后要吃枣就来,就跟伯要。”母亲拉起我就走:“我娃不稀罕!”
中华之事 ,在于民弱。体弱百病至,民弱百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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