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职方司掌舆图、军制、城隍、镇戍、简练、征讨之事,张若麒自然对辽东的地形山川不陌生,他客气地夸赞了几句,坐下先谈了洛阳、襄阳失守,以及杨武陵沙市自尽。这些消息洪承畴已在邸报上得知,过了多日,算不得什么新闻,但也禁不住唏嘘道:“文弱韬略精熟,败在急于求成,大将又不听调遣,实在可惜。不然,剿灭流贼已多日了,皇上也不必焦心,朝廷可专心全力对付东虏。”
“卑职正要请教东虏之事,大人讲如何进兵?”
“方略不变。”
“皇上已有手谕,大人还如此固执?”
“自古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只要锦州无恙,辽东慢慢恢复,皇上不会怪罪。”洪承畴捻着细长的胡须,镇定自若,似乎沒把手谕放在心上。
“恐怕皇太极不会教大人如此从容。”
“你这是何意?”
“大人不会忘了袁崇焕吧?”
“我曾与他同在兵部任职,但素未晤谈。”
“袁蛮子为何身死西市?”
“通敌之说,我并不相信。说说你的高论。”洪承畴耐着心性,听他绕弯子说话。
“世人都说他死得冤,其实他不过一个替罪羊而已。”
“哦?”
张若麒见洪承畴颇有兴致,侃侃而谈道:“卑职这些年在兵部,一直在思虑此事,说袁蛮子死于西市,不如说是死于自己之手。平台召对抛出五年复辽的大言,知其不可而为之,他沒想到皇上核功甚苛,责期甚严,单这一条欺君之罪,足以杀头。还有擅杀毛文龙、私自议和等,都是皮相之谈。其实有两点,足以致他于死地。”
“哪两点?”
“得罪的人太多了,人未出关,便依恃圣宠,狮子大开口,要钱粮、要器械、要用人之权。六部之中,吏、户、兵、工四部堂官以下全都得罪惨了,动不动就拿皇上压人,那些大臣能不窝火憋气?其他同僚也惟恐给他抓了苦差,也都敬鬼神而远之。你为朝廷出力沒人反对,但不该妨碍别人吧!他如日中天,圣眷正隆,谁也惹不起,可等他下了诏狱,朝臣暗里无不拍手称快,哪个愿意上折子救他?他出來回到辽东,不是放虎归山?老虎总要吃人的,轮到自家头上怎么办?朝臣都是这个心思,他不是孤立无援了。皇上就是想放过他,可总得有人给个台阶呀!偏偏大伙儿铁心不给皇上台阶,拖了七八个月,皇上怎么办?总不能食言自肥吧!袁崇焕不可不死。更为要紧的是他险些污了皇上中兴之主的圣明。皇上御极未久,正想有一番作为的时候,把辽东封疆的重托交给了袁崇焕,不料他枉有数万关宁铁骑,却造成已巳之警,京城遭受百年未遇的险情,皇上蒙羞,戚畹、士绅的京畿庄园,惨遭蹂躏,皇上、戚畹等人能不恨他?当年皇上有明诏:‘朕御极之初,摄还内镇,举天下大事悉以委大小臣工,比者多营私图,因协民艰,廉通者又迁疏无通。己已之冬,京城被攻,宗社震惊,此士大夫负国家也。’足见伤心愤恨已极。自古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袁崇焕必死无疑了,惟有如此才可谢天下,身遭凌迟酷刑也不奇怪。”
张若麒年轻浮躁,喜欢谈兵,果然口齿伶俐,谈锋极健。洪承畴疑心他有所影射,索性挑明道:“你这番话是游说我的吧?”
“不敢,督台是明白人,本來不用卑职多说,但卑职既然到了辽东,自然不能袖手旁观,该替大人分担些忧烦。”
“银台,你不用绕圈子了,有话明说吧!”
“卑职就放肆直言了。”张若麒见洪承畴语气和缓下來,客气地称呼着自己的表字,欠身道:“督台出关用兵一年有余,耗费粮饷上百万两银子,未解锦州之围,倘若东虏故技重施,绕道辽西入关,内地受困,京城危急,众口哓哓,哪个不怨恨督师纵敌?那时谣言四起,皇上如何信赖督师,如何向大小臣工交待?袁崇焕当年也是如此进退两难,下场是何等凄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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