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影怜花馔宴名士 张天如巧辩难大儒(二)第(2/3)页
吴伟业见他年纪不大,说话竟是软中带硬,心知自己唐突了,登时大觉尴尬,起身出门,似见几条人影纵向墙外,悄无声息,正自惊愕,却见从后院急急走出一个老者,月光之下,依稀看出面容清矍,宽袍大袖,飘飘若仙。吴伟业数年前曾随张溥到过虞山拂水山庄,认出此人便是领袖文坛的东林名宿钱谦益,急忙深施一礼道:“牧翁老前辈一向可安好?晚辈请安了。”
钱谦益也是一怔,说道:“是梅村呀!劳你肃立庭院,老朽心里不安哪!”
“方才有几个人影,却又倏忽不见了……”
“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來。你当真风雅得紧!”钱谦益打断他的话,迈步进了净室。吴伟业心头疑惑,难道是巡夜的武僧,或是看花了眼?
钱谦益进屋寒暄道:“天如、受先,劳你们久等了。”
“牧翁言重了。您老人家不顾舟车劳顿,我们后生小子等一时片刻,却又何妨?”张溥上前见礼。
张采也笑道:“如此受教的良机,我们岂容错过?再说您老人家大老远地赶來,我们等了不过片刻,比起奔赴虞山请教,已是占了大大的便宜,哪里算得上什么久等?”
钱谦益捋须笑道:“长江后浪推前浪,老朽是辩不过你们这些复社领袖了。”
“小子不过是继承东林复兴古学的衣钵,聚些嗜好经史的同好,承蒙前辈和大江南北的学子抬举,互通声气,怎敢当得领袖二字!要说领袖,我们也是唯东林五老马首是瞻。”钱谦益、黄道周、文震孟、姚希孟、刘宗周合称东林五老,乃是当年东林党硕果仅存的名宿耆老,而钱谦益在《东林点将录》中被称为天巧星浪子燕青,名位极高,眼下的声望才干无人能及,张溥在他面前自然不敢妄自尊大。
钱谦益听了,轻咳两声,问道:“天如,老朽接了复社的传单,知道你联络了我们五个老家伙,此次大会究竟有什么打算?”
“牧翁,自古读圣贤书,当以天下为己任,能为朝廷出力,胜于独善其身,如此才不负平生所学。”
“怎样为朝廷出力?”钱谦益取过书童献上的茶盏,努嘴道:“唔----这是高山雪水泡制的三清茶,最能明目清心,一起尝尝。”
张溥三人各取一盏,轻轻用碗盖打去水面的浮沫,数片嫩绿的龙井一芽一叶,叶开展如旗,芽尖细似枪,有梅花、松子、佛手点缀其间,浅啜一口,一股清香直达心脾,仿佛遨游天外、餐风饮露的高人韵士徜徉在新雨后的春山。张溥看着钱谦益苍眉下幽深的眸子,思忖着如何对答,他刚刚接到吴昌时自京中送來的密信,知道周延儒正给科道言官们交章弹劾,坐卧不安,想乘复社大会之机,务必声援。吴昌时信中沒有明说言官们受何人指使,推测必是温体仁所为,不用说自己对周延儒知遇之恩心存感激,单只温体仁的门生薛国观讦告一事,张溥也与温氏师徒势不两立。但此事甚为机密,不能轻易泄漏,尤其当年会推之事,周延儒、温体仁联手出击,钱谦益落得铩羽而回,罢职丢官,难保不对周延儒耿耿于怀,私心或许窃喜二人两败俱伤。
“果是好茶!清雅脱俗,涤尽俗气,牧翁的修养功夫教人好生敬佩!”片刻之间,张溥思虑了许多,口中赞叹着将茶盏放下道:“复社尹山初次大会,尚属艰难,多亏吴江县县令熊开元出了五百两银子,又将食宿一齐包下,才勉勉强强操办成功。次年留都乡试,复社中举甚多,以致大会金陵,声势陡涨,远胜尹山。复社辛未科北闱,大魁天下,有六十二人高中进士,占了近两成,因此复社的声势江浙以外,已远播江西、福建、湖广、贵州、山东、山西等省,各地入会同志多至二千余人。复社能有今日的局面,其一是承接了东林文脉余绪,其二则是各地专心科举的儒生为求高中而有意依附。倘若复社不与朝廷互通声气,下一科乡试、会试势必难以如愿,难免令天下文士失望。俗话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天下父母莫不望子成龙,天下儒生莫不求取富贵,复社若不能教他们鱼跃龙门,身登朝堂,哪个还愿意入社?”
钱谦益将茶盏在桌上一顿,碗盖跳起老高,溅出数滴茶水,他怫然不悦地责问道:“天如,你这番话虽是实事求是之言,可与当年东林的宗旨相去甚远,未免少了许多骨鲠之气。”
“哦?”张溥故作惊讶说道:“小子以为复社与东林其实殊途同归,只不过东林切直,复社曲折罢了。”
“好一个曲折,不过是谄媚朝廷的托辞!”钱谦益冷起脸面,张采、吴伟业不禁有些吃惊,实在沒有料到他会心火突炽起來。
张溥却不惊慌,拱手道:“牧翁莫怒,听小子剖白。余生也晚,不及亲聆东林诸前辈训诲,但也知道东林诸老个个都是尽心王事的好汉子!无时无刻不想着开太平、乐万民,只是想的与做的未免有些貌合神离……”
砰的一声,钱谦益拍案而起,拂袖怒道:“天如----东林人还沒死绝,容不得你如此诋毁!”
张溥起身赔笑道:“牧翁,您老人家先等小子将话说完,再怪罪也不迟。”
钱谦益缓缓坐下,在后生晚辈面前失态,未免少了洵洵长者之风,他见张溥笑得生硬,知道话说得既早且重,暗觉脸上一阵红热,冷声道:“老朽正要领教高论!”
“东林诸前辈自居清流,特立独行,高标自诩,为胸中的正气不惜抛头颅洒热血,确是天下臣子的楷模,可惜却坠入了阳明心学的窠臼,耽于义理之辩而不明是非,不知变通。先儒郑康成祖述圣人之说,以为《易》道有三,其第二义即是变易,所谓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世事纷纭,以不变应万变,只凭着一个理字走天下,如何行得通?当年魏阉尚未柄国之时,也曾想着借东林沽名钓誉,标榜于世,可东林嫌其名声狼藉,耻与其为伍,白白放弃了内廷的强援。浙、楚、齐、宣、昆诸党也曾各自向东林示好,可顾宪成、孙丕扬、邹元标、赵南星诸人,闭门不纳,以致其他各党联手对付东林,相互攻讦,终为魏阉所乘,痛下杀手,使东林人才凋零,一蹶不振。当今皇上虽剪除恶珰,拨乱反正,东林却难恢复往日的声势。究其缘由,是顾前辈等人意气太盛,不论什么事必要强分是非,甚至知其不可而为之,不想避其锋芒,韬光养晦,东林的大名虽说可万古流芳,但毕竟后继乏人,不免热血空洒、襟怀难施!”张溥取茶吃了一口,接着道:“其实虚名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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