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到了长安也不去巡抚衙门,先在衙门旁边找家不起眼儿的小店住下,暗中查看。一连几日,只见衣饰鲜亮的大小官员出入巡抚衙门,极为热闹,看不出什么风色动静。吴?心里发急,踌躇难决,沿途所见不过是一两个州府,陕西一省有八府二十一州九十五县,灾情到底如何?可是各地都有克扣、冒领?这都不能风闻而奏,沒有把柄沒有证据,自家一个从七品御史,怎么扳得过正二品的封疆大吏?终不能满省地到处跑个遍吧!那不是要到猴年马月了,皇上等得及么?可是查又从哪里入手呢?胡廷宴在官场厮混了多年,既敢欺瞒皇上,岂是容易摆布的?再说合省的官吏哪个愿意出事儿遭连累,还不铁了心地联手遮掩?查不出实情,无法向皇上交旨;查出实情,胡廷宴必不会放过自己,背后下绊儿捅刀子,自家孤身犯险,无异羊入狼窝,能不能回京复命怕都难说。一招不慎,不是丢官就是丧命,这一辈子也就栽了。吴?越想越觉胆寒,憋在旅店里,吃喝不下,坐卧不宁,想得脑袋生疼,也沒有丝毫头绪,一时急火攻心,竟发起烧來,浑身滚烫,随从忙央求店主人请个名医为他把脉。店主人出去不久,气咻咻地回來,将银子一丢道:“该死的老杀才!依仗着有些名气,竟将人看不在眼里了,我赔着笑脸才说一句话,他便一口回绝了,待要再请时,他竟不理不睬起來,你说可气不?真是狗眼看人低!”
吴?挣扎着问道:“请的是哪一个?”
“就是那有些名气的郑保御,听说这里遭了灾,便从江南赶过來挣银子。”
“此人我也曾听说过,也是一代国手,只是生性风流,挣了银子,便往花街柳巷打水漂儿似地一丢,千金买笑,脾气自然不会小了。”
“哼!平日里也还客气,这几日接了几个有钱有势的大财东,便不屑挣小钱儿了。”店主人依然愤愤不平。
“什么大财东,有钱人生病也像赴约赶趟儿似的么?”
店主人听了笑道:“生病哪里有这么巧的,呼朋引伴赶庙会般地凑热闹?”他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道:“是几个府台、知县因上报灾情民变挨了抚台老爷的板子,听说屁股都打烂了,一时骑不得马乘不得轿的,只好在这长安城里调养些日子,终不能趴在板儿上抬回去吧!那不是太不成样子了?”说到最后,止不住又笑起來,晃晃脑袋道:“好大一笔买卖,也怪道那个郑老头会推辞呢!”
吴?本來就是心病,听得灾情民变几个字,登时出了遍体透汗,身子爽快许多,竟一下子坐起來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店主人以为他要找去理论,吓得急忙阻拦道:“我的爷!你这病可是急不得恼不得的,只管安心将养,我再找个别的大夫來看,不信死了他张屠户,咱就不吃连毛猪了。”
吴?道:“我不是去找他吵闹,求医问药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儿,怎么能责怪人家?我与这位郑保御本是同乡,曾有数面之缘,也算他乡遇故知了,他不会不给些薄面的。”
“噢!原來如此,那我便放心了。他们就在不远的天元奎客栈,向西右拐便是了,好大的门面,整座客栈都被包下了。”店主人说起來言辞之中不胜艳羡。
吴?起來净了手脸,吃了一碗臊子面,闭眼睛养了养神,仰脸看看日头约摸已到未时左右,吩咐随从照看行李,独自出门往天元奎客栈。天元奎在一个宽敞的浅胡同内,避开了市井的喧嚣烦杂,出入倒也方便,迎面三楹的青砖门面,高挂着一盏盏大红的灯笼,极是气派喜庆。吴?走上几级石阶,进门一看,宽大的厅堂摆放着几张乌木八仙桌,后面整排的柜台上摆着几个大酒坛,贴着的大红纸签上写着几个茶盏大小的黑字:凤翔精酿西凤烧酒、长安黄桂稠酒,几个客人围着杯盘狼藉的桌子猜拳饮酒。吴?迈步穿堂而过,后门闪出两个穿青衣的衙役阻拦道:“吃饭在前面,住店到别家去,后面的客房都包下了。”
吴?取了几钱银子递上道:“小民不住店,是來访友的。”那两个衙役见了银子眉开眼笑,又听说他來访友,还不知是哪家大人的故交,登时换了笑脸道:“蒲城、澄城、白水、淳化、宜君、安塞、宜川、两当、略阳、府谷十个县城的老爷都住这里,先生要找哪一位?”
“小民哪里高攀得起?要找的是一个游方郎中。”
“你是找郑保御吧?他到西安府衙诊治去了,刚刚出门,想必过一会儿还要回來的,有两位老爷的棍伤已化了脓。”
“那小民在里面等片刻可好?”
“这……可不要到处胡乱走动,以免老爷们追问下來,我们哥俩儿吃罪不起。”衙役略一迟疑,吴?忙又掏出几钱银子送上,方才肯了。后面是两进的院子,两排整齐的瓦房,窗下种着的花花草草多已枯败,通往后院的月亮门外有一棵高大柿子树,还挂着几个红澄澄的柿子。
吴?进來便觉到一股浓烈的草药味儿直呛鼻子,一溜儿向阳的客房内传出哎哟哎哟的呼痛声,夹杂着几声喝骂,“你奶奶的,轻一点儿不行么?搽药又不是搓背,那么大的劲儿,可是要拿老爷的身子练拳脚么?”
“快去请大夫來!我的屁股上麻酥酥的,直痒到心里去了,竟比死了还难受十分,先给我抓挠几下。”
“老爷的屁股化了脓,大夫出去配药了,少时便回來,老爷且忍耐忍耐,小的实在不敢胡乱抓挠,免得留了疤不好看的,夫人若怪罪下來,小的……”只听啪的一声,后面的话语生生咽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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