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下來,他气咻咻地骂道:“这个舍命不舍财的穷鬼!这般紧抱着包袱做什么?难道里面全是大锭的银子不成?”将包袱扔到地上,抓起那人的胳膊往外拖拉,口中仍止不住斥骂:“不长眼的死鬼!要托生也不找个好地方,偏要死到这里來,害的大爷枉费这么多气力!”
韩?阻拦道:“且慢!看看他包袱里有什么东西,说不得回知道此人的姓名籍贯,也好教他亲人收殓。”弯腰解开包袱,不禁悚然一惊,里面是一套冠服,一顶乌纱帽、獬豸补服、一双朝靴,拿起冠服仔细辨认,从中滚落出一颗方形直钮铜印,系着朱红的穗子,在火光下熠熠声辉。韩?抓起一看,上面用八叠篆文写着“钦差巡按陕西监察御史”,伸手将那人的脚脖拉住。
韩禄以为他要搜检死人的身子,提醒道:“老爷,我们可是还要急着进京呢!”不耐烦地将那人向下一掼,咕咚一声,摔在地上。韩?正要喝骂,却见那人悠悠呼出一口气來,韩禄吓得喊道:“老爷,这人沒死,他、他又醒了!”果然那人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俩。
韩?把住那人的脉搏仔细诊视了一会,点头道:“嗯,是还活着,脉象不乱,只是有些微弱。”又摸摸他的心口窝兀自热乎, 吩咐一声:“快,快些生火!拿出干粮给他吃,兴许沒有什么大碍。”
韩禄不敢再争辩,把他搭到供桌旁边,生起火來。不多时,烧了一壶开水,韩?将那人的包袱依旧包好,又打开随身的包袱,取出一个硕大的柿饼,上面挂着一层厚厚霜雪,略略掰作几块,那柿饼竟拉出一尺多长的油丝,放在碗里用热水一冲,转眼之间,竟溶化成红艳艳的蜜汁,香甜扑鼻。韩禄撬开那人咬紧的牙关灌了下去,眼见那人眼中有了生气,脸上也泛起一丝红晕,沒好气地说:“你这鬼门关上的人倒有口福,我家老爷千里迢迢地带了些许青柿饼,平日都舍不得吃一些,不想今日却用在了你的身上。这可是贡品呢!皇上吃的东西你竟也尝了!”
那人挣扎着想要拜谢,猛然知觉怀里空空如也,大急道:“包袱!我的包袱在哪?”
韩?一指道:“不要急,包袱不是好好地在那里放着么?”
那人这才放下心來,挣扎着爬起身來给韩?磕头,韩?忙一把扯住道:“我们山野村夫怎敢受钦差大人的礼?快起來!”
韩禄吃了一惊,狐疑地望着那人,见他那副落魄的模样,不敢相信他是位官老爷。那人见露了底,却不惊慌,问道:“可是胡廷宴要你们追赶我的么?”
韩?一怔:“胡廷宴?可是陕西巡抚?”
“不错,正是那个老贼!”那人满脸怒气,脖子上迸起条条青筋。他虚弱已极,动起怒來,急火攻心,忍不住大口喘息。
韩?摇摇头,在火堆边坐下,锁着眉头问:“你去过陕西?却怎么又到了此处,倒卧在这个山神庙里?”
那人调息片刻,重重地叹了口气道:“唉!你们两人乐善好施,是我的救命恩人,想必是善良之辈。我也沒什么好隐瞒,就将我的冤屈说出來,漫漫长夜也好捱了。”他说着又倒了一碗热水,在火上取了一个烤得半冷半热的干面馍咬上一口,和水吞下,顷刻之间,大半个干馍一碗热水下肚。那人擦擦嘴巴,说道:“我是躲避胡廷宴的追杀,才逃到了山西,准备进京。不料到了娘子关,这里屡遭流民洗劫,早已沒了人烟,找不到一家客栈,又冷又饿,就昏倒在这山神庙里了。若不是二位搭救,我怕是要、要……”说到此处,那人竟潸然泪下,又要纳头拜谢,韩?忙拦了,示意他接着说。
那人道:“方才老丈说的不错。我名唤吴?,在朝任山东道御史。今年陕西、山西两地大旱,我奉旨到陕西巡查灾情。陕西大旱至今连续八年,真个是赤地千里,饿殍盈野,陕西藩库本已多年亏空,可巡抚胡廷宴却瞒报灾情,不顾皇上明旨蠲免了赋税,按往常的年景严加催科,照征不误。陕西的老百姓可真惨呀!卖妻鬻子,十室九空,活下來的害怕苛税四处奔逃,流民遍境,盗贼蜂起,总秦地而言,庆阳、延安以北,饥荒至十分之极,而盗则稍次之;西安、汉中以下,盗贼至十分之极,而饥荒则稍次之。”他边说边恨得拍地大叫。
秋收刚过,吴?便到了陕西境内。奉旨巡按灾情,他心知这是个找人晦气给人拆台的差使,往往受累不讨好。若是你好我好一团和气,却又顶着欺君的大罪。吴?左右为难地带个随从离了京师,扮作开馆塾师的模样,一袭半旧的青衿,一顶半旧的四方平定巾,一头瘦驴上拴个破烂的书箧,边走边看,苦思对策,穿州过县,径向西安迤俪而行。他自幼生长在物阜民丰的烟雨江南,一直在邵武、晋江等地做父母官,从沒有见过如此干涸贫瘠的地方,沒有看到过如此破败不堪的景象,沿路到处都是成群结队的饥民,一些大的村镇、交通要道开设了粥棚,乱哄哄地围满了人,一见热粥煮好不顾皮鞭抽打,纷纷叫喊着涌上去哄抢。不一会儿,有人欢天喜地地捧一碗粥挤出來,吴?见那粥稀得如米汤一般,还散发着一股霉味儿,掩鼻子躲了,问旁边等着施粥的老头儿问道:“老丈,怎么來讨粥的人这样多?”
那老头翻一下眼皮,沒好气地回道:“哼!不來抢粥吃什么?终不成躺在家里等死吧!这大冷的天儿,家里要是有柴米哪个还会巴巴地跑出來遭这份儿罪!”
吴?并不着恼,又作揖道:“老丈,这粥棚是官府开的么?朝廷拨下了赈灾的钱粮,官府怎么却施这样的稀粥?朝廷明令施粥要插得住筷子,怎么却成了汤汤水水?”
那老头儿叹口气道:“先生真是个死读书的。朝廷那些法令下边就都能照着办么?天高皇帝远的,大小的官员哪个会真听?他们不听,老百姓有什么法子?朝廷法令能当饭吃么?小老儿活了六十几岁,官府施粥向來这样稀的。那些官府里的人,不是傻子呆子,看着白花花的银子、大米能不动心?过过手,剥层皮呀!有稀粥喝就不错了,好歹能填填肚子喘**气儿,就这样的稀粥还不知道施到几时呢!”老头儿不住摇头,又看一眼吴?问道:“先生可是想到本地开馆授徒的?”见吴?点头,便有些嘲笑道:“先生也不看看什么年成,几家有银子供孩子读书?还是早些往回走吧!以免白白折了盘缠。”
吴?笑笑沒有言语,拱手作别,心里不住地往下沉,过过手,剥层皮?难道有人胆敢克扣、冒领?这可是欺君枉上丢官掉脑袋的事儿。他不由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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