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鼓

    换米挨打受挫，铁贵的情绪跌到了低谷。

    他苦闷，焦虑，失望。他感到永远再也没有出头之日了。他感到最大的苦闷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没有时间读书学习，缺乏快乐的文化氛围。吃饭差点不要紧，他并不在乎，能填饱肚子就行；干活苦点累点，他受得了，也能吃了这份苦，能遭了这份罪。他最怕天天在一起磨洋工，熬钟点，糊弄时间。长年累月，日出而作，日落而归，面朝黄土背靠天。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水，风天一身土……农忙连轴转：早班、晌班、夜班，没有轻松的时候。一年365日，只有春节才能休几天。天天月月，月月天天，年年月月不变样。真是老农民形容的：“磨不断的铁锁链”。

    他常常留念部队那段有意义的生活：岀操、训练、打靶，学习、唱歌、演出、采访、写作……；回忆在部队担任辅导员的那段时光，与同学们快乐的场景：一起交流学习心得，一起谈天说地，一起参观公园，参观展览，一起娱乐演唱……；回忆自己走南闯北，风光一时，出人头地的现场采访，取经，写作，发稿，登报；回忆那段他同欧阳春妮的亲密友好关系……咳！这一切都过去了，永远也不会再有了……他留恋，惋惜，他回忆，思念……

    他常常独自唉声叹气，自言自语道：啊！生活，生活之路，你在哪里！啊，人生，人生之路，你在哪里！

    他常常做梦去了济南，回到了连队……回到同学们之间……可是，他在梦中总是找不到当年的感觉，总是心不如意，朦朦胧胧似是而非，没有一次从梦中解脱困惑、苦闷、煎熬……他多少次做这样的梦，梦见自己来到了济南，可是又迷迷糊糊不像济南，看不见任何熟悉的面孔，他感到那么沉闷、孤寂……有好几次他梦中坐火车去济南看望战友，看望同学。他远远地好似看到了济南……哦，这就是我日日思念的济南！可是又朦朦胧胧看不太清，只见到朦胧的一片树木绿叶……他告诉自己：“这次啊，可是真到了济南，不是做梦……”可是醒了，还是一场空梦……他就是这样经常梦寐 ，幻觉，痴想……

    他百思不解，告诉石金凤：“我又做梦去济南了。还告诉自己，这次是真的，不是做梦。可是醒了，又是个泡影……”他问石金凤，“老伙计，你说我是怎么啦？老做这样的梦？”

    石金凤说：“怎么啦，这还奇怪？想当年的老朋友了呗！”她挖苦说：“漂亮的欧阳春妮，深深地刻在你心里，能不想她……”

    铁贵说：“你可别胡诌乱扯冤枉人。根本不是那回事……我确实是留恋部队那段有意义的生活……”

    “你能不说实话，你心里真没有欧阳春妮吗？她那么漂亮……如果你当了军官，你能不娶她？你说说！”

    “别傻开玩笑了。我可没那个心情。有你这个美女子，我谁也不想。”

    “谁知道呢。我又不能钻到你心里看看。”石金凤不无讽刺地说，“你们男人哪，总是吃着碗里，瞅着锅里——多吃多占！”

    铁贵说：“咱说句真格的，我就是对生产队这一套太不习惯了。连看书，娱乐的时间都没有，一天到黑绑在地里，熬时间，磨洋工，什么时候有个出头之日呀！我就想，人这样活一辈子有啥意思！”

    石金凤说：“你这人就是怪路精神。人家别的社员不是也天天干活吃饭吗？怎么人家就习惯，你就不适应？”

    铁贵说：“你说的倒也不假。可是，我不行。我想，如果我从小就参加农业劳动，不去读书，或读个小学，窝在家里，天天干活，习惯成自然，也就好了。可是现在我们一帮同学只有我在村里……你看他们有的当了公社干部，有的当了中学教师，有的成了了供销社经理，咳，别提啦……”

    铁贵继续说：“你看这几年，我学习了多少？基本上全都撂了。字也忘了，稿子也不会写了。我哪有时间。白天干活。夜晚还要抱着静静去记工分。回来还得看护静静，你绣花。夜深了每天11点我才能看看书。有几次我把书都烧了，你还不知道？”

    石金凤说：“可不是怎的。去年那次过半夜了，你还在看书。朦胧中我闻见一股纸糊味。我爬起来一看你手里的书正被灯火烧着了，我赶忙夺下书，把火扑灭……要不然，还真摞了大祸！”……

    人生的路，就是这样残酷的考验着铁贵。

    他在一篇《人生之路》日记中感慨地写道：

    “啊，人生之路是多么的折磨我！天下怎么就没有属于我的一条路。

    我像一只小鸭掉进泥坑里，跳也跳不出，飞也飞不走——简直闷死了！

    我伤心，我苦脑，我愤恨，我惆怅……想起了从前海阔天空的日子，我是多么的留恋……可是如今，我有劲使不上……我欲哭不能，欲拔不行……

    啊，这就是人生之路。

    ——啊，人生之路像爬大山，一道道难坎爬也爬不完；

    ——啊，人生之路像蹚大河，急流，险滩，难过关；

    ——啊，人生之路像上西天，漫漫长途路无边；

    ——啊，人生之路像月宫嫦娥，遥遥天际太寂寞；

    ——啊，人生之路像一部书，悲欢离合全演绎；

    ——啊，人生之路像海洋，波涛汹涌不寻常……

    啊，人生之路，是多么的艰辛和曲折，有人折了腰，有人欢和笑……

    哦，人生之路对于我是磨炼，是考验。为了生活，我赶海受批判；为了生活，我换粮受灾患；为了生活，我打了老婆，把理歉；为了生活，我买肉，遭了难……咳，这就是我的人生之路……

    哦，人生之路，生活之路，我并不抱多少期望，也没有绚丽多彩的梦！只想寻找自己的一条路，走下去，永恒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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