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仍是不紧不慢,又看不出个喜怒,郁长生忍不住,打破沉默道:
“还望大哥莫将今日之事告与阴司才好。”
殷碧城浅笑:“你我虽同为阴差,到底是各司其职,各自处理好自己手中的事务便好。分给你收的魂魄,我没那个资格干涉。”
郁长生埋头沉思一阵,望向殷碧城道:“我不明白,你为何要做阴差。人之所以想成为阴差,无非是勾结鬼官,为己敛财谋利。可你对此似乎并不上心。那你是为何?”
殷碧城不假思索:“兴趣而已。久居人界多年,能有此机会通达鬼界,何乐不为?”殷碧城直直看进郁长生眼里,某种被那幽月鬼火映得冷冽阴暗,更为勾人摄魄:“……那末你呢?可还是那个‘欲长生’的理由?”
郁长生心下一颤,赶忙回避殷碧城目光,心下不断计较究竟殷碧城知道几分,便道:“自然还是。今日不过是替人做买卖,偷拿下此人魂魄罢了……”
殷碧城不置可否,只道:“……贪生怕死,人之本性。瞧这满目荒冢,人生在世,金山银屋,百年之后,竟一样带不走,便是一同埋了,却更叫人把棺材从地底挖出,掏个一干二净。真个死不瞑目,曝尸荒野。你如今身为阴差,已无此疑虑,该知足了。”
殷碧城从不是喜欢说教之人,如今这般,言下对郁长生的暗示已是太明显。原以为这只蜉蝣只是比谁都贪,却恐怕他更有目的。
郁长生神色凝重,又问:“……大哥,如今你我都身涉人鬼二界,若人与鬼相争,大哥你站在哪边?”
直白问明立场,郁长生真是壮起了胆子,等殷碧城答案。
殷碧城又笑:“我非鬼,却自九泉之下欢禧城而来,你说我该站在哪边。”
“……欢禧城?”郁长生忆起殷碧城收魂时,时而为说服死魂提过这座城池,莫非不是随口一说?
“是,泉底之下的城池,不属阴司管辖。便连阴司中人也不甚清楚。是六界之中一大秘密。”
“……你告诉我,不怕我泄露出去?”郁长生疑惑。
殷碧城摇头:“你若传出去也无妨,他人也只会认为你是杜撰而已。而我之所以告诉你,则是……愿意邀你入欢禧城。”
郁长生微愕:“我?……为何?”
“得入欢禧城之人,便有永生之性命,也有无尽之欢愉。一切念想,一切寄愿都得以满足,只有欢笑,再无痛苦。你可愿到欢禧城?”
“……我不信。”
“哦?”殷碧城约是难得被人拒绝,不免来了兴致:“不如,让你一见。”
语罢起身,手中扇子一打,“哗啦”一声如裂帛,旋身一转,袍发俱扬,登时搅乱云天,拨云见月,枯枝纸钱,登时一扫而空。殷碧城举扇对月,这些浅坟深冢之上,竟现一片海市蜃楼!
黑天黑墙,城内却琳琅珍奇五光十色,雕阁画楼灯红酒绿,飞轿走榻,摊贩聚集,明明是鬼影幢幢交织,却是诡谲中见人间少有的富贵荣华。相思树,合欢花,处处妖异又有相思情味。再看那城里人鬼妖相杂,无一面上不是欢乐满足神情。真个非仙非人境地,却又远胜仙凡。
月色皎皎之下,凄凄冷冷坟地,浮浮冉冉幻境,交织成摄人心魂之景。郁长生看得目瞪口呆,回不过神来。
也不知多久,殷碧城方将手中扇子一合。
顿时海市消散,乌云聚拢,天昏地暗,月色隐隐,眼前仍是冰冷萧瑟乱葬岗,死气横生。
郁长生怔怔望向殷碧城,那人仍是微笑从容,几分志得意满,一身云淡风轻。
“若是何时想通,要入我欢禧城,便到灵山境内,念起冥途法阵开启之咒,自会有人接你。”
郁长生点点头,殷碧城又道:“先回去罢,明日我尚有个小忙要请你相助呢。”
殷碧城要求助于自己,这倒是奇事一件,郁长生立刻应下,两人分道扬镳。
那时郁长生望着殷碧城背影,有些恍然,再回首看那先前映出欢禧城的中空,一时失神。而后心中有些东西渐渐清明起来。
他不信欢禧城。因他不信殷碧城果真无忧无虑,快活自满,因他不信既然欢禧城这般美好,殷碧城却不留在城中。为何殷碧城愿意将欢禧城告知,邀他入城,或许证明了他对待自己比别人不同……郁长生何其聪明,脑中又转过许多念头,却不知这些念头,早被殷碧城三个字搅合殆尽了。
你这风华绝世,无欲无求,又温柔冲和的殷大哥啊,你错爱我这小蜉蝣了。
翌日,殷碧城主动找上了郁长生,央他帮忙。郁长生倒也奇怪,殷碧城竟也有不能完成之事。
“究竟是何事?”
“此次勾魂,是收个和尚。我向来不勾和尚魂,因此才要劳动你。”
“不收和尚?这是何缘故?”
殷碧城笑而不答,只开了法阵,与郁长生一道去了座寺庙。
钟声阵阵,木鱼笃笃,梵唱声声,檀香隐隐,好个清净圣明的佛堂。
却又见整个大殿金碧辉煌,飞天壁画,莲座观音,左右分立罗汉、天王,俱是金雕,是个气派的大寺,一般皇宫大院也不过是这样光景。
将死的老和尚体态稍胖,在蒲团上盘坐着,手中佛珠已难拨动,口中仍不甘心念念有词。
郁长生忽而倍感难过。似乎理解了殷碧城拒绝勾和尚魂魄的原因。
“……不是该通往西方极乐世界么,怎么却轮到阴司收魂。”
殷碧城嗤笑道:“佛家世界,许多诳语。以为修一世,抛弃俗缘,甘心受这清规戒律,便能往生到极乐世界,其实还不都一样。除却极少的成佛,其余的都还在生死簿中,受他们对立的阴司管辖。可笑又可叹。”
殷碧城此时情绪不太对劲,语中似乎带刺,郁长生敏感地察觉了。
当自己行到那和尚面前时,老和尚抬眼,衰弱道:
“施主……可有捐那功德……钱?”
郁长生可不若殷碧城那般怜悯将死之人,直道:“我乃地府阴差,今日收你性命。”
老和尚大骇,惶恐不信:“……怎、怎会……佛祖……阴差……”
话已说不清楚,郁长生一把拉起那老和尚魂魄,谁知老和尚执念深重,魂魄与肉身仍分隔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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