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未靡话音甫落,只闻檐玲轻响,两三子规啼愁,隔帘静听。
风拂帘旌,乍见一双锦鲤莲花纹白靴,一个通透人影不知何时已在那处。身材颀长,斯文俊逸的脸,一身素白中衣外披着一件石青罩衫。冷月寒光之下,没有影子……
——游魂祝襄。
可只消一眼,秦玉凌便觉这游魂毫无恶意,若这祝襄还活在世上,必该是出自书香门第,满腹经纶,知书达理的公子。就算为鬼,他的眼眸仍是一泓清澈,望向桌案上伏着的那人时,那一泓清澈更是温柔满溢。
他踱至那人身边,轻轻吹熄火烛。再伸出手去,似乎想抚上那人头发,中途却又收回手去,约是知道人鬼有别,触不到。而后竟就那样望着熟睡那人,一动不动,眼睛似乎都不眨。
秦玉凌不敢出声,只觉一室这般静谧,只属于桌案前的一人一鬼,外人再打扰不得,进入不得,那是属于他们的天地。
伏着的那人许是枕着手麻,便翻了个身。
“……乐杭,去床上睡,在此处只怕要着凉。”
祝襄的音色朗润清透,十分温和悦耳,只让人想到那一个个春风丽日里,碧草丛花,马车辚辚缓缓陌上而过,留下两道浅浅辙痕……这是过耳不忘之声。只可惜,他的声音,睡熟的那人再听不到……
那叫乐杭的青年人忽而蹙起眉头,梦里抽泣不止,似是魇住了,嘴里含糊道:
“……祝襄……祝襄……”
声声啼哭,字字摧心。乐杭眼角滚下两道泪来,垂到桌案的纸上,洇开了一团……
梦中人已逝去,未曾想梦之外他还在听,眼睁睁看着自己因他梦魇,听见自己唤着他名,如此无助,这般心恸……
祝襄伸出手去,明知抱不住,却还是从背后抱住他的乐杭,好像紧紧收进自己的怀内,安慰他的痛苦,拭干他的泪角。
“……抱歉……抱歉……”祝襄一遍遍重复。
抱歉自己的撒手人寰,抱歉自己带给生者的沉恸伤心。一介凡人,明明不是自己所能控制的生死命数,却要为此道歉……
秦玉凌看得快要呼不出气。生离死别,人之最痛,不过四字。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乐杭方止住了哭声,悠悠醒转。
祝襄退至一边,看着乐杭揉眼,起身去借了炉火,燃起灯烛。
乐杭身段与祝襄相差无几,亦是清俊英伟模样,只是眼底微黑,似是多夜不曾好眠。
擎着火烛,乐杭四顾,终是微微叹了一气。
以为那人真的回来了,即便是魂魄,也想再见一回。
回到桌边,只见桌上那一纸洇开的字迹,都是誊抄的大家文赋,无一字为那人而书。却只这字上啼痕,无刻不彰显自己的思怀,无从逃避……那人毕竟是死去了……
梦醒难安,愁思不眠,堂堂一高大男儿,竟就呆坐在窗边月下,捶了捶发疼的额头,静听子规泣血,怀抱一纸梦啼,沉思不语。
而在一旁看着的祝襄,竟也到他对面坐下,他望寒月残星,他望他的面庞,默然无语,对坐无声,直到月落星沉,鸡声晓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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