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钩初到人间,只觉处处都新奇,物物皆带趣。再没有哪处似人间这般,六界皆有交融其中。千百年来人界飘荡,看尽一个个王朝兴衰,一代代人事变换,玉钩漂泊在人世百态之中,看得不亦乐乎。
还有化身成人的妖,独自夜行的鬼,四海漂泊的仙,也都在人间汇集。可玉钩独独不知,自己属于其中哪一类。
眼见着儿童竹马,扔沙袋,躲迷藏,玉钩兴冲冲跑到他们之间,可却无人朝他看一眼,顽童跑经身边,笑逐颜开,来来回回,都不理他。
“……可否算上我,一起玩罢……”玉钩对那些顽童道。
他们咯咯笑声如铃,单单听不见玉钩的话。
玉钩擅自加入他们游戏之中,欢快雀跃,可孩童们的目光,竟还是无一次投向他。
玉钩呆呆地,一动也动不得。
凡童的游戏,玉钩始终不能参与。
又眼见着一群小妖春和日丽中采来了各色花朵,织成了一片锦色,铺在路上引诱过路的凡人,踏入它们淘气的陷阱。玉钩来了兴致,唤起一阵风,满山飞花乱舞,香瓣逐风。
玉钩极尽所能,得意地将那些花瓣攒作各式各样的形态,直把那些小妖唬得一愣一愣。
“如何,这般变幻多姿才更诱人吧?”
谁知小妖们纷纷施法打向那阵阵花风:“哪来的家伙,尽添乱呢!”
“花都吹散了!”
“都瞧不见它,指不定是法力高深的大仙呢!”
“哎呀呀,好可怕,快跑吧快跑吧!”
小妖们一溜烟跑了个光。只剩下玉钩独自立在缤纷香风之中,默默地变着喜欢的花样。明明是最艳丽瑰奇的花样,是它们愚笨,不知玩赏。小妖的法术打在身上,还是有些许疼,霎时风停,漫天的花雨坠下,玉钩也不再开心。
妖类的游戏,玉钩始终不能参与。
也曾跟着夜行的鬼魅索命复仇,可是自己帮着杀掉仇人,夙愿得偿的鬼魅们便惨笑着消失,也不肯顾玉钩一眼。也曾挨近乔装市井的仙人,未得近身,便数道剑光冲自己扫来。
这众生会集的人界,却无一个人肯同自己玩耍,无一人肯同自己说话,甚至无一人曾将目光投来。法力高深的玉钩不知自己来自何处,神不挨鬼不近。不论谁的游戏,他都不能参与。
临水自顾,只见碧玉流波,清溪无鱼,映着些苍穹白日,彩云飞霞,独独不见自己。想来是自己无头无脸,没有身形,别人才不肯同自己玩的了。
偶然间听得鬼魅说借尸还魂,附身他人,玉钩便暗暗留心,要替自己寻一具身体。然而道边新死的尸身,不是四肢残破,便是面目狰狞,玉钩哪里瞧得上。
直到一日,玉钩厌了那些孩提把戏,寻到城中那金窗碧瓦,绮罗裹树的最繁丽的所在,也就是烟花勾栏,十里温柔乡。这一去可了不得,里头浓妆淡抹,穿红着绿,皆是美人,比外头的春花芳树还要好看十分。脂粉香腻,钗环耀目,歌舞升平,好一派惊艳的景象。
玉钩性情漂泊,到哪里也呆不长,此回竟不愿离开。窥看尘世多年,什么富贵不曾见,可惟独这回,玉钩痴了。倒不为这些绮陌朱楼,也不为这些美人绫罗,只因在此处,玉钩才初谙了风月二字。
欢情蜜意,楚台云雨,或许六界之中,再没哪处,似人间这般沾情带欲,纵情声色。玉钩喜欢那般的肆意放纵,无论平日里是怎样庄严端正,怎样冷漠沉默,临到这事,皆是毫无顾忌,随心而动。赤条条,无拘束,这才方为人最真实的模样。
沉溺其中的玉钩,最喜看的便是南馆的魁首:独傲群芳的美色,少年的身骨竟有说不出的妩媚风流,不似女子娇弱,却多一分率真明朗,好似二月春阳里灼灼艳放的桃花。故而有人称其“桃花相公”。
只可惜桃花相公美则美矣,到底免不了俗。
如那些戏文里说的似地,欢场卖笑的花魁爱上个纨绔子弟,以为终身有托,便从南馆中逃了出去,急急忙忙去投奔那人。
而那人却只给他一扇大门紧闭和一顿棍棒乱打,丢了出来——那人府中已有了他人。
欢场甜言蜜语的游戏,本该见惯的桃花相公却当了真。
而这次当真,却要了他的性命——最美的桃花相公,拖着一身残病,爬离负心人的家门。三月天孩儿面,霎时一阵风间雨。
雨浸衣衫,泥污粉面,到一棵凋得半残的桃树下,气力疲竭。泪和雨流,听得一声悲咽,芳魂委地。
半生浮华一出戏,冷雨凄风葬桃花。
玉钩缄默地看着。目睹过多少世事荣枯,却是头次从始至终看着一个人悲欢喜乐,为情绝命。想来“情”才是人间最难的游戏。就连桃花相公这般的美人也玩不起。
从此玉钩得到了举世无双的身体。他附在桃花相公的身上,欢快地跑到溪边,看着水里粉雕玉琢的面容自得。终于拥有了身体,还是这样艳丽卓绝的面孔,谁还能嫌弃他,不同他玩呢。
玉钩第一要试的,便是那些芙蓉帐下,被翻红浪的本事。食髓知味,他又有这美如天仙的姿色,稍加诱惑,便有人为之倾倒。只一味沉溺在颠鸾倒凤的事里,享受着世人对他的迷恋与倾慕,好不快活。
可不出三日,那些个贪图美色的男人竟不愿再挨近他。
对镜一看,却是尸斑点点,腐肉已现,身上也开始泛出一股尸臭。
玉钩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夜里忍着讥诮,向那些四处游逛的鬼打听。
“哎哟,小鬼头,你这身皮肉也快腐烂了,果真愚笨,竟不知去换一具身体么?”
玉钩咬咬牙:“可我喜欢这张脸,就喜欢这个模样。”
女鬼吃吃蔑笑:“你只把人皮扒了,绘上这副容颜便好了……”
——画皮……
“从此我便开始物色上好的人皮,绘成桃花相公的样子,披在身上,怕自己身上血腥味溢出,才特地薰出这浓郁的桃花香……”
玉钩举着袖子递到秦玉凌鼻子前:“你闻闻,是不是很香?”
秦玉凌点头,生怕闻见桃花香气之下的血腥倒了胃口。忙问:
“你既然有了人皮替换,如何还躲到这深山老林里来?”
玉钩头枕在秦玉凌肩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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