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谢的尸身在哪……让我再摸摸他……我要同他死在一处……”
未靡冷然道:“没有尸身。毒发一刻,他便已灰飞烟灭。”
“什么!”封黎瞪大空洞的双目,惊骇道:“你说小谢灰飞烟灭?怎会?”
“……谢容他……已经死了很久……我似乎记起来些了……”秦玉凌按着隐隐作疼的脑袋道:“我当初……做过谢容的买卖……”
未靡接道:“谢容是还魂的鬼。从你出狱至今,陪在你身边的谢容不过是个还具有肉身的鬼……只不过和一般的借尸还魂成人不同,他用自己的身躯,那身躯没有心。”
“……”
“关于谢容的真实,你也敢记在史书中记上一笔么。”
不过是一个平凡小厮的故事,模样清秀些,小小年纪就被荒淫好色的主人家玩了。从此家宴中,被介绍给各样的官商,后又流转在各家府院之中,一家腻了,拿去送了另一家。不被作为完整的人看待,他只是别人玩赏的饰物,花朵,还并不是珍贵稀罕的。
这个小厮其实手脚麻利,头脑灵活,不甘心侍人床榻,每每要摆脱这样的命运,就被主人家打个半死,有时也被撵。当惯了奴才的人,没有其他的本事,他又另寻新一家的府上做活,重复着又一次的经历——当过一次陪床,永远不会有人拿他当正经人看。
直到被张侍郎在路边踢打,直到有一个人跨马而来,他躺在地上,半眯着眼觑着,那人风华正茂,神采飞扬地跨坐马上,眉目间透着绝对的正直耿介,身后柳条依依款摆,柳绵快飘入自己的眼中……
这个人救了他一命,给他治病,给他银钱,在这个人的眼中,自己不是被当下作的小厮,而是人,完整无缺的人。
为这一命之恩,为这最初的尊重,他为报恩操劳了一生。
他去为他偷出起居注,夜夜送去,是真心想见那本史册完成,真心想拂开那人眉间的浓云。
起居舍人常要他陪侍,才有机会进到起居舍人房中,偷出真实起居注。主人有时见他回来的晚,不顺心便打骂,他为起居注一次次忍耐,捱过苦痛,但无法掩盖替那人分忧解难的开心愉悦。
然而当起居注泄露之事传出,起居舍人将他捉到房里责打,往死里责罚。他害怕,反抗之时,失手杀死了起居舍人……
他还惦念着起居注,杀了人后连夜誊抄,此时却遇见了阴差勾魂。来的阴差不是别人,正是秦玉凌……
害怕杀人之事被发现,不得不与秦玉凌勾结。
从封黎府中出来后便去到薛太史府中,凭着聪明伶俐,又是和封黎关系好的,成了薛太史重用的人。他替秦玉凌偷出当年薛太史私通叛王的信札,他给秦玉凌通报一切薛太史与其同党的动作……
他助纣为虐,他为虎作伥,害死薛太史,牵连众多官员,他算立了头功……
只是万万没想到,秦玉凌会连封黎一并陷害。他接济封家府上,他为封黎去跟秦玉凌商谈再做交易。
可生死簿上注定之期,无从更改。于是他换。
“拿我的心去赴宴!让他活下来!”他跪地哀求,哀求替死这一回:“他有无双的才华,让他著完他的史册,他封家的史,不能断在他这里……”
他们剖开他的皮肉,取出那颗还在跳动的心,他却是笑着。他心装着的,只有那个人,满满地容不得其他,而他不知自己的心,可以如此明丽殷红,可以这样热烈跳动……
他用自己的心,换了封黎的心。他的一颗真心,已经完完全全,失去了……
阴差秦玉凌多少怜爱他生得清俊,想收他做房男妾,不忍他就死,便用了阴间的邪术,将他的魂留在残躯之中。一连躺了好多天
他从此是个失心人,或是失心鬼。
秦玉凌忙着与个狐妖周旋,也就忘了他这号人。可终于见到封黎时,那人已全然变了。
盲了目,盲了心。却多了可以写心,可以书字成灵的本事。那人后来一直纠结在写不出他的心的痛苦中,因为他根本没有心,怎么能写……
他与封黎乘鹏远飞,忍受迁怒,猜忌,怀疑,妒火,杀意,却不离不弃,不曾抱怨半个字……最后死去,也是预料到的,总有一天,封黎会杀了他……
这样算不算真心?他已经没有心,再掏不出一颗来给人瞧,告诉他,这就是我的真心……
这便是关于谢容的真实。
……
封黎呆站着,一动不动,好似化成了石头。
也不知何时,那枯槁的容颜终有些动容。秦玉凌眯起眼望,却是两道血痕,从他空落落眸中滚出……
红泪盈眶,相思泣血。
那个小谢,竟是早就死了。瞎了的眼眸中,早印不出瓷面桃腮,玉琢风骨,就算没瞎,他也只看得见面目苍白,形销骨立的小谢……瞎了眼,看不清小谢模样;盲了心,才看不透小谢的心……
他以为小谢没有真心,他以为小谢不曾给他真心,其实真心早就完完整整给了出去,繁花再艳,春阳再暖,比不得小谢心血殷红温热。
“小谢对大人,只有完完全全一颗真心……这颗心我谁都没给,都给了大人……”
“您摸摸……摸摸小谢这颗心……我只给了大人您……”
封黎摸着眼眶流出的东西,一霎恍然。
这样的小谢,他杀了他。
“……谢容这一生,所作大恶也多,你那求真的史册上,不该记上么。”未靡道。
封黎点点头:“……是的……是该记上……这坏孩子……他怎能这般坏呢……”
手上的绳索被未靡收回,封黎颤抖着摸了笔,摸着了墨,提着笔呆立好久,道:“……秦玉凌,你替我找找我的史册,我找不着……”
不等秦玉凌动手,未靡就直接袖管一翻,一本史册便从地上翻到封黎跟前。
封黎颤抖摸索着他的史册,哭出的血沾满手上,又染上了那册汗青……秦玉凌这才发觉,他那册厚厚史书,前头竟都是空白的……可他不是说史书将尽完成?……
……
“大人……我已托人将那史册偷偷誊抄了一份,方才给您拿过来了。您放心,只管往后写便是……从今后的史料,我给您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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