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是一件血染的战袍……
一切都是据说,程襄从不过问,不愿详细知晓。
厉远去的地方,终于没了他程襄。
将军血染的战衣送回,老相爷当场晕厥,而陆蕙芝一手抱着幼子,一手捧在怀里,泣不成声。
不是看惯生死壮烈,时刻愿为国牺牲的将门,只是儒雅重礼的官宦人家,多少代都是温顺的读书人,可以出了一个将军,却无法立刻理解与承受亲人战死的钝痛。再多大道理,一时间也比不得亲情二字分量更重。
随着棺木与血衣共同进入厉府的,还有一纸盛有荣耀名誉的诰命。
赏银千两,追赠雄威将军厉远为二品辅国大将军,其妻陆蕙芝或封二品诰命夫人。
圣旨一道,足以无上光耀,门楣生辉,家谱族谱上一页辉煌,青史上几笔渲染,流芳百世足矣。
可那陆蕙芝手抱着啼哭的孩儿,声泪俱下,一番话说得周遭无言,惊彻朗朗乾坤:
“谁要这个诰命夫人的封号?谁稀罕这些死后虚名?……我只愿我夫君平安活着,他在世时你们若不曾关心,又何须用这些虚名假利死后折辱?我一个女人,不懂国家社稷的道理,不懂武将就是该马革裹尸也毫无怨言的道理……我只要我夫君回来……人已死了,这些封诰能换得回他的性命?能抚平我们的痛苦?死后弥补有甚用,他活着那时为何没有人似如今这般关照他?……诰命夫人……这封号我不要也罢!”
……振振有词,大胆狠辣,是大彻大痛后迫不得已的宣泄。
她为厉远守灵数日,累至昏阙,她为他哭得泪干眼枯,寝食两忘,她敢破口大骂,实话实说,都只因她是他的妻。
而他程襄,却连个痛苦软弱的立场都没有……
不能恣意宣泄,因为他非是厉家人,有什么立场比近亲更悲伤怆然;不能尽情下泪,因他是程襄,最坚强的程襄……
他是谁,厉远的兄弟,挚友,知己。这些身份,都是外人,早绝情缘,无关相思……
他大醉酩酊,潦倒终日,比悲伤更无用。他顾不得程老将军的棍棒,坚持称病,卸甲罢征。他是将门程家最无用的儿子……厉远看错了人,他不坚强。
“……而后,我便一路到了凉州,想要看看他战死的地方……我镇日饮酒,一次次醉倒在城墙上……人说尸首在外的将士,在每个月夜,魂魄会越过长堑,回到故国……我看得见长堑上战士的亡魂,便也一直在等厉远的死魂归来……”
悲怆的故事道完,眉目间凄凄冷冷,面色哀伤,程襄道:“……厉远是我见过最为赤胆忠心之人,他死后之愿,定是要回归故土……”又向这两身份诡异的人问道:“二位可有何对策了?”
秦玉凌道:“……从前也常有人死魂羁留人间,不入地府,皆是我等阴差替人勾魂……此回可也是如此?”
未靡沉吟一刻道:“道理相同。只是这回怕不是阴差能引。”
“究竟因何不过长堑,我不知……但若说能引魂之人,素来除却阴差,便是与之生前有所羁绊之人……”
未靡点头,秦玉凌道:“公子想是心中已有个大概了?”
未靡向着程襄道:“今夜你与我们再到城墙上去。他怕是不会见你,你先躲着,一切交由我二人便是……”
程襄凝重点头。不越长堑的将军魂魄,若真能回到故土,也算作他心愿已了,也算作自己心愿已了。
那些隔了生死,不曾言说的爱恋,便埋在疆场的黄沙中……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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