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凌沉思不语，脑中一瞬转了不知多少念头。昨夜沈翠荷将自己认作孔三，想来她与孔三之间却有一段旧缘。而自己的这张脸……
三十年前，正当他弱冠左右的年纪，为求飞黄腾达，高官厚禄，他勾结鬼官，成为阴差。当时最初领他入此行的小鬼官道：“……我欲与你做个买卖，你换给我你这张脸，我助你升官发财……”
富贵心切的秦玉凌应下了这桩买卖，他换上鬼官的脸，从此戴着人皮面具才敢出门。而自己本初的模样……记忆中只剩个模糊影子，许是还算得俊美的罢。
这样一想，当时那小鬼官恐怕就是孔三无疑。只是他因何成了鬼官，既已为鬼，为何还要换脸？秦玉凌摸摸自己那青黄的脸，便连手感都是陌生的，这本就不是自己所有之物。秦玉凌莫名有些愤懑起来。
弄不清疑点，只怕无法糊弄沈翠荷，从她镜中带走未靡。秦玉凌买了点香火纸钱，躲在暗处告了炷香，便是试一试也好，只盼能见到从前护他的鬼官，问一问当年跟他换脸的那个小鬼之事。只看着香越燃越短，快要燃尽时，鬼官阴着脸显身……
是夜。寒月摇光，朔风扑面。秦玉凌手执一盏灯笼，再度推开沈家废宅之门。
张小少爷的棺木仍旧不动，纸钱铺地，白幡彩扎堆积，倒将这厅里弄得像义庄般，只有那截红线，突兀又讽刺。
楼上依旧亮起，昨夜烛光昨夜房，娉婷女子仍旧独守良人来赴佳期的蛩音……可惜在秦玉凌看来，只是阴森可怖而已。
沈翠荷鬒发如漆，玉凤斜簪，娥眉新黛，巧笑美盼，一见秦玉凌便喜道：“三郎……你果不失约……”
“那底下的棺材……”秦玉凌故作不知道。
沈翠荷立即嫌恶道：“不过是个迷恋我美色之人，长得还算不错。原打算吸了他的阳气，再剥下脸皮，谁知他竟敢不来了。哼，便是不来又如何，我照旧能取他的脸。”
“你如何杀他的？”
“呵呵，从他的镜里走出，轻而易举便能杀他……这种不自量力的男人，还敢妄想与我结阴亲，真是好笑……要死居然死在我这，怎生不叫人厌恶。”
秦玉凌看向那面铜镜，若有所思。想必这镜里别有洞天，心念未靡安危，试探着问：“昨夜在镜里见到的那男子，现今如何了？”
沈翠荷不答，反嗔道：“三郎怎么都不先问我的状况，老问些乱七八糟的做什么……翠荷可也有好多话要问三郎呢……这许多年，三郎怎么都不回来？”
秦玉凌只得道：“……我以为你早已另嫁他人……自己貌丑，配不上你……”
沈翠荷道：“哪的话，翠荷的心三郎难道还不知么。”女鬼故意打趣道：“这些年来三郎你的面孔怎么越变越丑了些，快来给我看看你原先是个什么模样。”
说罢从袖口里端出一面菱镜，放在妆台之上，对秦玉凌道：“快来照照这面镜子。”
“这是什么？”秦玉凌心下警觉，不肯移步。
“这面镜子可是宝贝，能照出人本来的面目啊……当初怕你乔装打扮，我才用这面镜子照人真颜，只惜无一人是你。如今你相貌较之从前有些变化，并非是岁月造成。我先不问你去了哪里，你快过来让我瞧瞧你从前是什么样子。”
秦玉凌一听这话，更不能去，只怕露了陷。那沈翠荷哪里肯依，她是个鬼，力气又大，眼看就被她拖到镜前……
忽然一阵风起，打灭灯烛，漆黑中秦玉凌还弄不清状况，就被人抓住了袖子，片刻后好似行在风中，脚不沾地。这味道再熟悉不过，秦玉凌隐约觉得安心。两天未曾合眼，再捱不住，就在那穿耳而过的风里沉沉睡去。
醒来时天已大亮，是客栈的房里。未靡正背对着他坐在桌旁，桌上竟是那面菱花镜。
秦玉凌唤：“未靡……”这次他喊的不是恭敬的“仙君”，而是直呼“未靡”，便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
未靡转过脸，秦玉凌松了口气，那张只属仙人的俊美容颜无损丝毫。秦玉凌道：“还好……还好……”
未靡不知他如何冒出这句，只道：“你与那女子是旧识？”
秦玉凌道：“不，我换过脸，她该是将我错认为那人。”
未靡点头，又不解道：“既如此，第一日你侥幸脱逃，为何又要再回来？”
眼望着面前人安然无恙，秦玉凌心里好一阵翻腾，为何要冒着横死之虞回去见那女鬼第二次……可叹这寡情的仙君竟不知他一番苦心。
秦玉凌笑了笑，只道：“你平安便好……”
未靡半懂不懂。秦玉凌再道：“我原以为你被那女鬼制住，如今没事便好……这镜子又是怎样一回事？”
“……这女鬼修为颇深，只是要困住我还远不够，我不过要引她拿出这面镜子而已。”
黑木镶边的菱花镜看上去普通无奇，未靡却道：“这是天界遗失之物，能照见万物本貌。那女子既会打开镜中世界之法术，我便猜想或许这宝镜的下落与她有关。只伺机而动，等她将宝镜拿出罢了……”
秦玉凌有些在意，再问：“……那女鬼不曾……妄图吸取阳气？”
“……你是说她试图引诱我？”未靡皱眉道：“我无情无欲，不可能被她所惑。那女鬼见了你后一门心思都在你身上，倒把我忘却了。”
秦玉凌这才释怀，若叫他想想未靡拥着那艳妆女鬼的画面，他便一阵恶心，好在无事。
又看了那面镜子，不由心头遄动。那面镜子……能映出人的本貌……
秦玉凌缓缓走到镜前，些微颤抖地抓过那镜子，里头映出个人影……好似似曾相识，再一眼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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