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澌雪融,一整个严冬之后,终到开春。
携手同行,在山中看春涧潺湲,流烟淡沱。又有那东风碧草,迎春俏丽,雁字飞回。
于磬偕同云涧在山中享尽一个最美的初春。在溪边坐卧,听漱水击石,清越叮咚。于磬便望着溪水清澄,流云水中涣散;云涧便枕着他腿,眯着眼瞅头顶青冥杳杳,云似繁花。
“云涧……就是此番情景吧……”于磬喃喃。
云涧不答。又听于磬问道:“……当初这名字,一定是见了如今这样的景象吧……”
“……嗯……家父是当地的名流,又通些文墨,便叫了这个名字……”
憨书生没听出他话中敷衍,犹自问道:“……不知苏州的流云与春涧同这儿比是如何……今后如得空闲,我定到苏州一瞧……”
云涧抬手,抚了于磬的脸,道:“……那改日,待你金榜题名……也同我去一趟徽州,可好?”
于磬只当他想去徽州游赏,便笑应道:“你怎就如此惦念徽州呢……好,那就也到徽州去一趟……要沾黄金白银之气,还得到徽州,我虽不欲沾铜臭,但那宣纸宣笔和歙砚都是极好的……”
云涧抓了他手,郑重道:“那便说定了……”
欲识金银气,多从黄白游。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
耽溺感情之人多是自以为是,神魂不清。若一早便识透一份感情不能天长地久,死生契阔,许个诺言还能如此漫不经心?
无奈情海陡然生变,恩爱两厢暌违。云销雨断。梦中亦不识路,哪里到得了徽州……
这年春初于磬在与云涧浓情蜜意中度过,也不忘刻苦温书,只等三月的春试。
而于磬过目能诵的同时,云涧的身子反而越来越差,大有不愈之势。于磬心焦,又束手无策,心烦意乱之时,总被云涧一句等于磬春试过后,再闭关休整给堵了回去。
这些天总发觉纸墨用得极快,本是可用半月的墨不到七八日便没了。于磬生疑,又想不到除了自己谁还动过,许是自己不知不觉用得多了,或是被老鼠弄走了也不定……
这天又上京中去置办纸墨,云涧身上不爽利,懒待动便没有跟去。于磬便一次多买了些,回来途中却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天色阴沉,黑云浓厚,于磬小跑回去。一把油纸伞打得东倒西歪,回到破庙时雨落得更大。打在瓦楞上砰然有声,檐前一片水帘。
于磬收了伞,扑扑身上雨渍,正要进到庙里,却推门不开。
此地绝无人迹,云涧一般独自呆在庙里也不曾锁门,怎的今日锁上,莫非是有贼进来了?
心下一懔,便蹑手蹑脚挪到一边的窗格边,沾了点唾津点破那薄薄旧窗纸,对上眼睛往里望去……
……黑洞洞一片,只剩泛白幡布招摇。什么人都不见。
忽地书案下有个影子一晃,于磬方看清那有个背影,也不知在干些什么,头微微摆着。
冷雨荒庙,阴风抖寒,白幡孤影,叫人一阵毛骨悚然。
那个背影蹲在地上,毫不知觉地捧着什么东西到脸边,有些像吃东西……
良久才站起身,慢慢转过头来……
……枯瘦的脸惨白如纸,手捧着一个砚台。他把砚台放到嘴边,已是黑色的长长舌头伸出,一下一下舔着砚里的墨痕!黑色的墨汁混着唾液般的汁水黏腻地流满了下巴,彷佛吃得津津有味——
!!!!!
“妖……妖怪啊!”
于磬惊得大叫,后退了几步,手里的纸笔慌乱滚了一地,全被雨打湿。
不多时庙门急急拉开,那妖怪简直是气急败坏地冲出来。
见了于磬,反是又惊又愣一滞。
于磬这才仔细打量起那妖怪来……一袭青衫,发黑似墨,身量纤细,除去那白如厉鬼的脸色和下巴上黑糊糊的一片墨汁……正是那云涧!
于磬抖得更厉害:“……你……你……你是……妖、妖怪……”
那可怖的妖物瞳仁骤缩:“……我是……云涧……”
“……你……你不是仙人……你、你是……妖……妖怪……”
妖物沉默,道:“……是,我是妖……但我……”
于磬见他朝自己走了两步,连连后退大骇道:“你别过来!你……你这妖怪……”
那妖物亦更激动道:“于磬!你莫怕……我虽是妖……但我不会害你!我……”
那书生吓得脸色发青,怕得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惊恐颤栗道:“你你你别过来……别过来……”
妖物怔住了。他静立半晌,方猛地一阵咳嗽,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般。
眸中痛楚难抑,用手背擦了下巴的墨迹,哪知越擦越脏,连带手背一片黑色。强挣做出一个笑,微微颤抖,柔声问那书生:
“……我是你的云涧啊……你,认不出我么……”
书生吓得口不能言,身子直往后缩,牙齿都在打战。
雨幕之下,脸色阴沉的妖物愈发显得可怖地沉默了。
脆弱的人心,善诓的人,就算是曾深爱过,也抵不过对妖的成见。人类不给任何解释的机会,自负傲慢地将妖定在十恶不赦人界天敌的位置。说什么天长地久,定什么三世情缘,扮什么蒲苇磐石,盼什么痴心不移。人心最是脆弱多疑,在恐惧面前,灰飞烟灭只能是不值一钱的情字。
更别提是这样懦弱老实的书生。朝夕相对的爱人从仙人变作妖邪,极端厌恶,十分恐惧,过往恩情两抛,成了泡影云烟。
雨打深林,千叶作响,坑洼的路已是泥泞积洼。雨线飘入檐中,湿了衣衫,雾了眼角。
沉默的妖物终于沉沉开口:“……你莫怕……我立刻离开……”他走进庙中,取出自己久居的那幅画卷,抱在怀中。
“……抱歉,我不该骗你……”
……
“我走了,不会伤害或再打搅你……你……定要春试得胜……金榜题名……”
……
“……你若怕……便忘了我罢……”
……
书生仍旧战栗着缩在檐下一角,惊恐地连望他都不敢。
妖怪苦苦笑了,眼望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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