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世事无常
虽然我与叶锋锋的友谊到了二年级就早夭了，但这并不影响我的心情，因为彼时，我和温珊成了最要好的朋友，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形影不离。珊儿家里有两个芭比娃娃，周末的时候我就会跑到她家跟她一起给洋娃娃做衣裳，然后抱着娃娃当妈妈摆家家。珊儿虽然大我一岁，但是有点任性，我呢，在家是沉郁的吴老三，到了她跟前就变得特别活泼开朗，即便她真的甩小性子我总是宽纵地笑笑，并不与她相争，大约因为性格上互补的原因，我们相得益彰，相处得很融洽。而且我很喜欢珊儿的家，她家的房子比我家大多了，我可以跟她一起看彩色电视机，她家的茶几上有一套茶具，白瓷镶着金边，好像国外宫廷里的摆设，还有电冰箱、洗衣机、收音机各种家电不是我家里没有的就是比我家里先进的。所有的家电都用白色蕾丝小网遮盖着，显得特别高档别致。最特别的是她妈妈的那架带有金色大喇叭的古董唱片机，里头能放出好听的西洋乐曲，偶尔她妈妈也跟着碟片在家里哼唱着越剧。珊儿的妈妈叫潘秀萍，越剧演员出生，她曾是这一带最美的女人。她的爸爸叫温百胜，是厂里的工会主席，她们家住在小区种有枇杷树庭院的二楼，二层显然比一层要干净些，可是要经过一段阴暗的楼道，木制的楼梯踩上去咿呀作响，妈妈警告过我，没事没老往她们家跑，她吓唬我说他们家的楼梯上养了一只大黑猫，没人的时候大猫会跳出来抓人，可是我背着她偷偷去了那么多次都没见过大猫，只是偶尔我在黑色的楼道上能听见楼上惨烈的嘶叫和咒骂声，我在楼下静静聆听，寂寂的楼道里仿佛真躲藏着一只黑猫，在黑暗闪动着一双幽黄的猫眼，我会选择悄无声息地离开。渐渐地，我发现娇气任性的珊儿好像有了心事，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晴雨无定了，她圆润的苹果一样的脸蛋总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忧郁，最奇怪的是连她那些考究的洋气的衣裳经常沾满了污渍都没能换下，有一次上课的时候她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老师叫了好几声她名字才恍惚地站起身，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我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学期结束期末考那天她没来参加考试，我跑到她家里，她们家房屋紧闭，门上上了黑色的铜锁，四下里听不到一点声响，我坐在欸乃作响的土楼梯上等她，等到晚饭时间她家里还是没来人。我悻悻地回了家。打那天起整整一个暑假我就再没见过我可爱的伙伴珊儿，一夜间，她就这么消失了，连同她的家人消匿在人们的视线里，一声告别也没有。我陆续从父母和人们的交谈中了解到她家搬迁了，远离了这个逼仄拥挤的小区，他的爸爸也从单位里辞职了，我想珊儿总是幸福的，能躲离这个杂乱的所在，她一定住进了比这优越百倍的洋房，像一个小公主一样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带着对珊儿的感觉去认识和结交新的朋友，但是再没有人能如她一样与我耳鬓厮磨成至亲好友。
二年级的夏天，我失去了一位好伙伴，同时也失去了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我的奶奶在那个夏天病逝了。对于奶奶的死我至今耿耿于怀，她生病期间，爸爸妈妈从未在我面前提及，也很少回去看望，我原本打算回老家陪伴她过暑假，我想象着我们可以一起在竹林里捉螃蟹，在夜来香下纳凉。突然有一天爸爸妈妈请了假，带着我们姐弟四人，渡船坐车兴师动众地赶赴老家去了。大姐在轮船里悄悄跟我说：“乡下的阿婆怕是不行了。”我很惶恐地看着她，想着我的奶奶那精干的模样，怎么就不行了呢？爸爸摸了摸我脑袋说：“人老了都会死的，生老病死是常态！”死？什么是死？我不十分明白，但是我知道死就意味着我再也见不到我可亲可爱的奶奶了，一想到这，我突然害怕地在车上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二姐和弟弟只管在船里拍纸卡玩游戏，他们看看我，觉得我没来由的哭泣干扰了他们，自顾走开了。我想，他们虽不曾承欢于奶奶膝下，却也是奶奶钟爱的孩子，却如此凉薄。
奶奶灰色的眼睛直陷下去，带着泪花的潮润凝视着我，但眼里再也不复往昔的光芒，只是空洞地圆睁着，她的眼窝薄的只剩下一张皮了，好象连那对玛瑙眼珠都托不住了，奶奶留恋地看着我，她割舍不下，她一直都在牵挂我，我紧紧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什么时候我的奶奶已经老朽成了这样，我竟不知，我竟不管，我竟让自己这世上最亲爱的人等我等得衰老成这样。
“阿婆！我来了！”我呜呜地哭出声来。
奶奶干枯的手臂抬了抬，我赶紧抓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姑姑说：“阿妈，闺玉来看你”，奶奶闭了闭眼，清亮的眼里满出了一滴热泪，姑姑说早上奶奶用手在床里头扯被子，扯了好几次，又没力气，挥来挥去，问她干什么她说你会冻着，她还以为你还小，躲在她被窝里睡觉呢……
我听了，心里百爪挠心地难受，这世上，只有我的奶奶待我如此，我伏在她的身上将一腔的无以为报的感动化作热泪倾倒而出。那天傍晚，奶奶就离开我们仙去了，我望着她灰色的眼，追忆着那些美好的童年时光，觉得胸口被钝刀狠狠地剜去了一块，我怕，在我生命力，再也没有人能住进心房那个至亲至爱的位置，虽然我还有爷爷、爸爸妈妈，还有那么同胞姐妹，可那一刻我觉得没有了奶奶，我就是这世上的一个孤儿了。
整整一个夏天，我都深陷在奶奶去世的哀伤里不能自拔，我从老宅拿回了很多奶奶的遗物，有她绣过花的棉布手绢，有她穿过的老式盘扣青布衫，有她梳发时用过的楠木梳子，还有我们一起捉河蟹时用蓝色蚊帐编的小渔网。姑姑把奶奶戴过的一枚银质荷花戒指也留给了我，说让我留着做个念想。夏天的傍晚，我一个人来到河滩上，我将奶奶遗留的那只渔网沉到小河里，然后静静坐在石子滩上发呆，我又想念奶奶了。这时候有个身影靠近了。在我身后站立了好久，轻轻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小时候捕鱼的方法么？”
是叶峰峰，我想起我曾经与他描述过家乡的美好和捕蟹的乐趣，似乎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可是，此刻我不想理会他，于是淡淡地回了声：“不要你管。”
他蹲下身子把渔网撂了起来说：“我看了你好久了，你这样怎么捉得到螃蟹呢？”
我睨了他一眼，不耐烦地叫道：“不要动，谁说我想捉螃蟹了？”
他小心地把网又沉到河里说：“鱼饵没了，要不，我给你抓几条蚯蚓来？”
“我根本没下饵。”我冷笑了一声，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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