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批药材的确有问题。”
黑暗中,狭小船舱弥漫着油蜡烛浑浊的味道,邵千帆翘着腿坐在圆凳上,一边把玩着匕首一边说道。他的笑容还是熟悉的慵懒散漫。
“是药材本身的问题还是生意不干净?”岳小舟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恐怕事实和她想的一样。
“你们运到新郑的根本不是所谓名贵药材,而是一箱箱的石头,只不过上面盖了点药渣子掩人耳目。”
“是什么人提走的货?”
“先讲讲云谷城的事吧,”邵千帆锐利的鹰目剜在岳小舟的脸上,笑容也变得更尖锐起来,“石头,也是石头对不对?这把戏你和钊王玩过一次,这次又是谁耍了你呢?”
与邵千帆秘密会面之前,岳小舟就已经想到他或许和云谷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根据徐俨的告知,邵千帆和他的黑隼号刚好是在云谷城破没多久出现在川江之上。可沈旬不会因为此事而欺骗她,邵千帆从前是海匪,云赤海与云谷城相距千里,这其中会有什么样的联系?她没有时间多想,邵千帆危险,没有耐心,既然他已经知道云谷城破与自己有关,那么再做狡辩又有何用?不如坦白的机会试探他的底细更为稳妥。
“当年云河三城作乱,云家从锦阳购入了大批的粮食以备围城。那批船队到达三川的时候,的确是我命人将所有粮食谷物换成了石头。”岳小舟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许久,邵千帆的声音缓缓飘来,听不出情绪,“之后钊王齐睿白马上围困云谷,他兵马不多却敢困守围城,显然是与你合谋。”
“云家自寻死路,岳家又与云家颇多往来,为求自保,我别无选择。”脑海中忽然想起齐睿白温润的笑来,岳小舟心底泛起粘腻的冰凉,当初她一心只想帮齐睿白完成大业,却不知不觉被拖下了浑水。如今她虽然已经顿悟不会再重蹈覆辙,但有些大错却早已铸成,无法挽回。
“听人说,云谷城破的那日,一半城是火海,一半城静得连人影都看不到,”邵千帆顿了顿,“想来也是,城中易子而食,就算有尸体也都拿去果腹了。这其中也有你岳小舟的一半功劳。”
“你是在谴责我还是在同情他们?”岳小舟并不闪躲邵千帆锐利的目光。
“都有。”
“无需你来谴责,我已经尝到教训付出了代价;至于同情……”岳小舟双唇勾勒出一个冷漠的笑弧,“你与云家、与云谷城的关系我不感兴趣,但如果你想找岳家想找我的麻烦,只怕这算盘打得响,账却未必合得上。”
“现在这世上还有谁敢说自己和云家有关系?岳小舟,你敢说这些不也是算准了我不敢把你怎么样么?你真是这世上我见过的最工于心计的女人,还当真一点都不可爱。”邵千帆笑了笑,可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岳小舟不想纠缠下去,她拢了拢额前碎发,淡淡道:“关于云谷城,我已知无不言,接下来该轮到你了。”
“来提货的人并不是药铺掌柜或是中间商贾,他不过是个掮客,将货提出去后隔一日换了箱子再到岳家柜上下单,把东西原封不动地运回三川城。”
“既然是掮客就有雇主,是谁?”
“河匪。”
蜡烛干枯的光芒滚过匕首的刀刃,泛起一片刺眼的金黄,岳小舟移开目光,端坐着反复思量邵千帆说出的那两个字。
“我还以为你会惊讶。”邵千帆遗憾地耸了耸肩。
“我核对过总账房的账目和新郑城的账目,没有任何问题,但事实却证明大有问题,那便只剩下一个可能,有人拿我的生意来为自己洗钱,而且岳家还有害群之马助他一臂之力。”
岳小舟没说出的话是,能这样做的只有一个人。
“剩下的就是你的事了。”邵千帆玩腻了匕首后把它掖回靴内。
“这是跑船的佣金,”岳小舟从怀中取出一张银票放在桌上,站了起来,“有劳了。”
“你冷冰冰的样子真挺无趣,不如脸红时好看。”邵千帆看都没看银票一眼,目光逡巡在她的身上,面上挂着他标志性的嘲弄笑容。
岳小舟没有回答。
需要她考虑的事太多,口舌之争能省则省,况且激怒邵千帆对她半点好处都没有。这个男人深不可测,看起来玩世不恭,却锐利地如同一只匕首。这样的人用好了会是她的棋子,而用不好,她会赔上整个棋局。
看着岳小舟毫无迟疑地背影,邵千帆怒上心头,皱起了浓黑的剑眉,“岳小舟,”他缓缓开口,虽然声音还是慵懒着,“当一盘散沙的河匪聚拢在一起,即便是你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
“多谢提醒。”
她说着话,却根本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邵千帆在她拉开舱门之前箭一样站起身,抢在门开之前用一只手将门死死抵住。
四目相对,邵千帆个子太高,岳小舟只能仰视,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可又不愿心中对此人的忌惮化作闪躲的目光,只好僵持着。
居高临下,她青色的衣襟微张,白皙的脖颈轮廓纤细,晶莹剔透,隐约可以见到锁骨随着呼吸上下起伏,邵千帆低下头,目光错过那一片雪白,将唇凑到岳小舟的耳边,“你不像是会做云谷城那件事的傻瓜,告诉我,为什么。”
“只有一个原因,你认识我,有些迟了。”岳小舟用力去拉门,门纹丝不动。
“你和齐睿白到底是什么关系?”
岳小舟一怔,那一瞬间想到的不是为何邵千帆会发觉这件事,而是既然他能知道,那晏北寒是不是早已知晓了?
她在袖口中握紧拳头,声音清冷,“与你无关。”
邵千帆松开了按着门的手,岳小舟注意到他没有笑。
“你死了,太岳岁寒还会有用途吗?”
“我不知道,”岳小舟怒极反笑,“死人是不会在乎这些的。”
“岳小舟,还记得阿萍吗?”
“记得。”
“我在云水离云谷城不远时,她漂在一段木头上,瘦得只剩下了骨头,”邵千帆感觉到岳小舟的肩膀轻轻颤抖,那一瞬间,他几乎耗尽了全力才遏制住想要拥她入怀的冲动,继续说下去,“有些事既然已经是错,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弥补?”
“如果银子能让人死而复生,我愿意倾我所有只换回一个人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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