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关山明月

首页
关灯
护眼
字体:
1 岁月之痕第(1/4)页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咕咕,咕咕咕。”

    叫声在和家堡子程家大院里。

    不用看,听叫声就知道,肯定是那只通身羽色黑亮的大公鸡跑大院里来了,这已经是今天第四回了。这只该死的既黑又丑的公鸡,怎么不去追逐小母鸡,偏偏喜欢往这座黑沉沉的透着腐臭气息的程家大院里跑呢?这座百年老宅,已暮气沉隆,砖石雕木都散发着奇异的味道,像个死人墓,程宴秋都呆得烦躁,恨不能远远躲开它去,那只大黑公鸡竟如此留恋,一天中几回的跑进跑出。这会儿,叫声传进北房里,程宴秋再一次无奈的丢下手中的活,眉宇拧成了疙瘩,直起腰杆,竖起耳朵,等待着上房里二太太那声尖利的叫骂第四回响起时,他再起身去赶走它。

    说来奇妙的很,家里养了上百只鸡,大公鸡归拢起来有十几只,羽毛色泽有红有白,红多黑少或白多红少,再或夹杂其它各样花色,活像戏台上油彩勾勒的大花脸,五颜六色丰富多彩。大公鸡的羽毛就是男人的脸蛋,都是用来勾引异性的,花花绿绿才招人喜欢。但像这只通身一色锅底黑,赛过了包拯包老爷子黑脸的毕竟是少数,这只公鸡,连鸡冠子鸡爪子都黑乌乌的,不敢说史无前例,关山下毕竟独一无二。按说大公鸡最喜欢追逐小母鸡,追着往菜园子里藏,或者钻关山树林里,捉只虫子就能哄得小母鸡“咯咯咯”的叫,眉花眼笑的撒娇,再来个投怀送抱,于是情长义短,恩爱一番。这只大黑公鸡举止古怪,它似乎不喜欢小母鸡,爱往有人的地方跑,一点都不怕人。它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程家大院,来了就不想走,赶都赶不利索,前脚赶出门,后脚人还未回来,它已经站在上房屋檐下,“咕咕,咕咕咕”的高傲的打着鸣,就像一个打了胜仗凯旋归来的将军。听说过有恋物癖的人,这只大黑公鸡的癖好是恋人。最受不了它的打鸣声,让人听了透着心底的说不出劲儿的难受。更叫人莫名其妙的是,这只黑公鸡一进大院,便会四处寻摸着叼啄二太太的鞋子,二太太一双小脚才落了地,它就直愣愣扑过去,可了劲儿的啄。二太太冷不丁被一只乌黑的公鸡追着啄,就吓着了,惶惶的想躲开,小脚颠簸,人就似风过田间麦浪徜徉,一步三摇,躲得慢了就被啄几下,于是声嘶竭力的尖叫起来,叫声没吓走大黑公鸡,倒叫一家人惊秫不安。程家掌柜的,就是程宴秋他爹程富堂受不了,提一瓶酒去庄口上找张阴阳掐算。

    张阴阳掐着指头说,这种一黑到底的公鸡是个不祥之物。程富堂听了,立马喊叫管家老段,叫他准备刀子杀了这个不祥的畜生。张阴阳却说,万法皆有缘,它不会无缘无故的来,你就不能无缘无故的杀了它,既来之,则安之吧。阴阳先生的话跟教书先生的一样,总透着一股子神道。程富堂听得似懂不懂,战战兢兢摸出一块大洋,塞到张阴阳手中,求他大发慈悲禳解了,消了灾解了难。张阴阳兜起银元,朱砂画了一张连和五爷都看不明白的符咒,嘱咐老段绑在那黑公鸡脖子上。一家人就眼巴巴盯着看,那大黑公鸡还是常常的要跑进来,“咕咕”的鸣叫,低头寻觅二太太那双特别的小脚。唯独不同的是,它脖子上多了一条围巾一样的东西,越发显得精神,器宇轩昂。程富堂无可奈何,索性不管了,二太太却着了魔似的,只要大黑公鸡张张嘴巴,她必定要打哆嗦,哆嗦完了,就开始骂人。

    当然,她骂得最多的人,就是程宴秋。

    大黑公鸡成了这一家子的心病,更是二太太心头梦魇。

    这会儿,“嘎嘎”声叫程宴秋条件反射似的哆嗦了一下,一只已现雏形的箩筐从他膝盖上滚落下去,云朵一样翻了个个儿,抖抖索索停在窗下书桌旁。这大半天时间里,程宴秋一直在窗前小凳上坐着,忙着编这玩意儿,除了起身驱赶了三回那只乱跑乱叫的大黑公鸡,连茅房都没顾得上。那只半成不成的箩筐斜倚着书桌,筐沿上尚未编织的芦苇杆直翘翘挺立着,像一簇蓬勃向上的火焰,翩跹欢快,跳跃着,奔腾着,燃烧着。有那么一阵子,程宴秋感觉这簇火焰,简直要把这间黑彻彻的房子燃烧了,甚至,它要把这个黑彻彻的程家大院燃烧了。于是,他额头上有细如晨露般的汗珠子滴落,打湿了一片泛着白的地面,颌下衣领已经湿透了,背上也有一大块湿漉漉的,整个人像在沸腾。坐得实在太久了,腿脚都麻木了,刚才左脚腕子还微微疼,这会儿倒没什么感觉,是疼过了劲儿还是真的麻木了?谁知道呢。

    借着大黑公鸡捣乱,二太太怪异吓人的叫骂声还没响起的这一点子工夫,程宴秋决定歇会儿,顺势倒在地下一溜烟排开的芦苇杆上,挺了挺身子,让自己躺舒服些。那芦苇杆是凉水浸泡过的,淡淡凉意隔着粗棉褂衫流过了他的肌肤,然后浸入到骨子里,透彻通泰的舒畅,忍不住长长嘘口气,就完全松弛下来了,躺着瞥一眼墙角里垛起了要顶到屋梁上的箩筐,那是已经编织好了的,不用数,他心中有数,不多不少二十七只,加上手中的这一只,已经二十八只了,再加把劲儿,凑够三十只,就能上提手了,上了提手,就可以背到太平镇集市上卖掉,那时,他就有钱进学堂里读书了。

    这是程宴秋跟爹约定好了的。

    前些日子,关山学堂放炮开学,庄口上孩子们欢呼雀跃,不管是财主家的还是穷家子的孩子,都背起书包进了学堂。程宴秋找到爹,告诉爹自己还想进学堂读书。爹听了皱眉头,说读书不顶饭吃,识几个字儿会算账就行了,眼看麦子熟透了,等收完麦子再说吧。爹把他交给老段,嘱咐他和家里那些长工们一样下地干活,不准偷懒,等收完麦子再提上学堂的事。老段是程家大院里管家,倒不怎么为难他,还常常特地的给他安排些轻松活儿。也是的,必定是程家大少爷,老爷二太太不待见,他那身份摆着,老段客不压主啊。麦子收完了,爹却说想上学堂可以,学费得自己想办法解决。程宴秋想了想,同意了,跑葫芦河畔割来几捆芦苇杆,晾干了浸泡了编箩筐。这门手艺他是跟庄口上和五爷学的,已经青出于蓝胜于蓝了,他编的箩筐笸篮精细好看还耐用,庄口上婆娘女子都喜欢,拿来煮鸡蛋油饼子跟他换,有的干脆请他到家里编,好吃好喝的端到手跟前伺候着,二太太笑话他富贵身子下贱命,是个女人堆里滚的玩意儿。

    和五爷是垮了台的大清朝遗老,遗老自居者,关山方圆几十里,独他一人,连苏家堡子苏进士的孙子都承认是民国公民。和五爷遗老身份不好说,他没给皇上磕过头,也没赴过琼林宴,甚至连北京城墙

    -->>(第1/4页)(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备用站:www.lr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