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以原倚在窗前看风,此时不言不语,腰带上解下笛子,向云柯只一递。
这是澹台以随身的笛子,笛身都摩出包浆来了,平常才不肯给云柯碰,今番献宝,纯看在蝶笑花的面子。
那在蝶笑花面前丢了人的轻狂书生宽面条泪,面对砖壁反省:他若从前肯下苦功学笛曲,今儿借澹台以笛子、为蝶笑花伴奏的好差事,岂不就是他的?那他可以吹嘘多少年啊!从此可摆手文界凑趣的身份,真正跻身名士一流了,多好的机会……
咦,可澹台以为什么不亲自为蝶笑花伴奏呢?莫非已经是名士了,就不屑给戏子伴奏了么?
澹台以颇有些局促的,又转头向窗外。
他从不以出身论人,蝶笑花虽身份类娼,在他眼中,人品好如芝兰玉树,若能结交,打心眼儿里欢喜,绝不会有“不屑”的心情,可他偏又生性腼腆,比唐静轩更甚,与旁人相处倒也罢了,若与自己推举赞许的人相对,可以三年都打不出个屁来。更何况蝶笑花与谢云剑交情颇深,举城皆知,而澹台以文采湛然,每在人口中与云剑并论,倘也巴巴的示好蝶笑花,落在有些人眼里,还不知说出什么来呢!他思前想后,不便妄动,只以清冷面目来掩饰自己的腼腆,掩饰太过,就仿佛成了倨傲。
蝶笑花自幼走江湖,阅人多矣,看着澹台以,也能略猜出他几份心思,并不说破,只欠身致谢,口中并不言语。但默默福下去,澹台以眼角看见他屈身,这般无言中的情义,倒比发话致谢还郑重呢!不敢装看不见,忙回身垂首答礼,却迎着云华目光。
云华早听说和云剑文名相齐的澹台以。云剑是何许人也?她已有幸见识了。这澹台以。却总无缘得见,这时难免好好看看,仗着自己打扮作男生,不惧男女之防。尽可看得够本,也一眼瞧出澹台以倨傲外壳下的青涩腼腆,目光里就带了笑。忽与澹台以视线一碰,做贼心虚,面生红霞。低下头去。
她女儿家当惯了,一时改不过来,情急时,更是原形毕露,澹台以也微微吃惊,暗忖:“这小孩子从小是被父母当女孩儿娇养的么?怎的这般样子。”倒也没多想,又将全副心神移开去。先腹中盛赞蝶笑花风采绝代,再次。叹服一下刘晨寂温文气度。同时自惭身为读书人,立在这两位旁边就活像个泥猪蠢狗,这才叫珠玉在侧,觉我形秽!——再再次呢,还分点心思想想那题目,三件事一挤下来,云华已经被他丢到角落里了。
那边巡案越过了蝶笑花,到了刘晨寂面前。刘晨寂谦辞:“并不懂诗书。”巡案展颜笑道:“刘大夫药方开得那样好,怎会不懂文字?”硬把纸笔铺下去,刘晨寂笑笑,也就罢了,没有坚辞。
巡案开始分发纸笔时,先拿到纸笔、也想得了句子的,就先写了,还没拿到纸笔的,只在腹中细细斟酌,左右写字的工夫能占几何?要想出写什么字,才叫难呢!
刘晨寂面前纸笔都按定,云华看那回环线香,已燃去一半,心惊肉跳,再顾不得打量蝶笑花他们之间的眉眼官司,只埋头想自己的。
她是一字未动,云柯是一字未动,还有不少人也是一字未动,云华不知道那些人都是想好了成联,只为某些字眼再斟酌呢,还是跟她似的,肚里什么货都没有,干耗。香燃过去了三分之二,她扯扯云柯袖子,递过求救的目光,云柯安慰她:“没事没事,你写得再差,总比我好!”
问题是云华的面皮没他厚!白卷是万万使不得的,只好在那儿搜索枯肠,抵死也要交个说得过的卷子出去。旁边那刚刚来跟云华套近乎的小生员,都已经打定腹稿,奋笔疾书了,下笔居然颇有风云之势。云华还缺几个字,卡住了,填不上去,情急之下,双唇微微开阖,反复念诵几个得了的字,却接不下去。
外头忽又有人来。
是唐静轩,领着个陌生人。那陌生人也二十好几了,一身文士打扮,身材高大,气宇轩昂,举止也算得高雅,五官也算得漂亮,可惜脖子老往前伸、眼睛也鼓出来,好像这一对眼珠子太爱这个世界,光缩在眼窝里看看还不够似的,非得探出来才过瘾。
他们一进来,就起了阵风,挟着股霜意,在室中劲旋,众人忙忙掩面,呼叫澹台以阖窗。
云华也掩面,快阖上眼时,似觉自己白纸上落了什么东西,怕是灰污了纸,从指缝间偷眼一看,顿时呆了。她一向不是个很容易吃惊的人,这会儿嘴巴却张大得都失了仪态。
那纸上,贴近镇纸那儿,落了不小、暗暗的一抹影子,确实像是风吹过来的灰,除了云华自己,恐怕没有其他人注意,
可是没有任何风吹过来的灰,会自然形成两个字的样子吧?
这两个字说:朱碧。
云华脑海中干涸的思路,被这一提点,顺畅的流淌了下去,十四字成联,腹稿打就,澹台以正阖上窗,怪风停了,纸上的灰影也消失了。
线香被风一激,倒没灭,还燃得更快了,众人眼睁睁接近交卷的鬼门关,然见着太守长孙来,也不能不卖面子,纷纷立起。他后面那人,衣裳虽不算特别华贵,但举止动静还是颇有教养的,又是经唐公子亲自领进来,想必家世不会差。众人就连他一块儿见了礼,动问尊驾高名大姓、来自何方。
唐静轩指着香,笑道:“瞧你们都到生死关头了,还顾得上问这有的没有的?”
是生死关头。可大伙儿这不是卖他面子嘛……
“不用管我了,且交你们的。”唐静轩又道。
众人就恭敬不如从命。
唐静轩与文会上众人原本都熟,不用人招呼,自己往里走,经过云华身边。云华深怕被他看到自己的脸,认出与云舟有几份想像,当场叫出乱子来,便深深埋头,唐静轩但见她双髻乌黑美丽,略看了眼,云柯抬头同他打招呼,他目光便从云华头上移开,也向云柯颔首答礼,领着那陌生公子还往里面走,至蝶笑花案前,略加示意,巡案急忙看座,让他们坐在了蝶笑花和刘晨寂旁边。
那位陌生公子脚步刚踏进这扇门,蝶笑花和刘晨寂的颜色,已如阳光一般照亮了他的脸,但他还有意志力克制自己,像个颇为奸滑的酒鬼,从美酒面前溜开眼,打量一下室中还有什么下酒菜。
他第一眼看着澹台以,第二眼,看了看云华的双髻,以及她衣领上露出来的纤弱的后脖颈。澹台以接触到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厌恶的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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