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不赌了,不过咱俩说好了,一块儿结!
好,一块儿结!
俩人正正经经地击掌盟誓。
没几天,子青喏喏半晌,对伊女说,想回镇上了。伊女嗔怪:想哪个姑娘了吧?难道咱们村儿的你都瞧不上?
子青脸红:你真不懂我。
伊女说:我是不懂你,镇上有什么好,你才回来几天就急着往回赶。
子青嚅嚅:习惯了。
伊女说:这里你也会慢慢习惯的,再待两天啊。
子青在南山上枯坐。想起马祥。想起海哥。想起镇上空无一人的家。他懊丧地揪自己的头发。家乡的景致再引不起他的兴趣。而且儿时的向往也成了空妄。他一时痛恨起自己。发誓离开,是的,发誓要离开,一定要离开。
故园
当晚,子青在炕的一头闷睡,对伊女爱搭不理。伊女凑近了逗他,他不耐烦地背过身去。伊女在炕上躺了一会儿,忽然,换了很严肃——甚至是严厉——的口吻,问子青:
——哥,你还记得你是怎么离开家的吗?
子青听了,一愣。他倒是真的记不起了,也从没想过。他含糊地回答——不是春红他们来村里招工,我就跟他们去了嘛。
——他尽量让说话的语气听来轻描淡写,却支棱起耳朵,静听伊女的回答,生怕漏掉一个字。
——不,春红没打算招你。
不可能!——子青反驳——她一直想招我出去做工的。
说完,又试探地添上一句——是你不乐意吧?
子青仍背对伊女,听到身后像是伊女腾地坐起了身,他能想象到,伊女正盯着自己的后背。他不敢回头,怕看到伊女的表情,甚至,怕听到她回答。他抬手想堵住耳朵。
伊女掰开了他的手——不敢听?那怎么敢做?
子青回过身来,瞪着伊女——做什么?!我做什么?!他感到胸中开始积聚愤怒,更确切地说,是恼怒,恼恨,怨恨。可是针对什么,针对谁,他毫无概念,也许只是对自己的怨恨?
伊女缓和了口气——记得你离家前最后一次,春红找你去吗?
子青忽然意识到,伊女直呼着春红的名字,而不是像一直习惯的那样,叫春红姐。
那时候,子青一直躲着春红。
春红就要撤离村子的前一天,伊女找上门来了。她敲门的声音格外轻。
春红拉着伊女的手,一迭声地叫妹妹。又让座又叫丫仔倒茶。静听伊女的话。
——春红姐,我哥哥,他想跟你们去镇上,他想去做工。
春红抿一口茶,开口:
——妹妹,说句心里话,你别不爱听;子青身子骨单薄,恐怕不符合我们招工的条件。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伊女一眼,想从伊女脸上看出她尚未说出口的心思。
伊女沉默半晌,方才开口——
我,我可以跟你们讲个条件吗?我们——交换。
——交换?
春红和丫仔对望一眼,两人都不明所以。
——原来,这只是一场交易。子青轻轻叹了口气,再开口,语气冰冷——你给春红开出了什么条件?
伊女沉默半天。
——哥哥,你不能这么逼我。
她双手捂脸,失声痛哭。
——到底是什么?!子青几乎在吼叫了。
伊女呜咽。
——我,我,交换的是我。
——交换你?子青惊诧。
——是。伊女抹干眼泪。
——那晚你去见春红,其实那个人——是我。
子青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五雷轰顶。
子青记得那个晚上,虽然这么多年,他一直欺骗自己早已忘了。他跌跌撞撞回到家,一头栽倒在炕上,深身筛糠一般抖个不停。半个多时辰后,才恢复平静。他想喝口水,叫伊女半天,也没人应声,爹也不知在哪里,也许在后院独坐。摸索着起身,倒了杯水,一多半洒在桌上,喝时又洒湿了前襟。
他吓坏了,不明白怎么回事。身体火烫,觉得自己要病倒了。盖被子躺下,马上迷迷糊糊睡去,却又被几个四大金刚天兵天将似的全身盔甲武装的人拿刀拿棒追赶着吓醒了,一身汗,不敢睡去,睁着眼望着黑暗,充满恐惧。
那床黑暗的被子底下,竟然藏着那么深切的恐怖。子青不敢回想了。
如今,他更不敢想象的是,那个躺在被子底下的人,竟是他的亲妹妹!
子青笑了,笑得很开心。他真的觉得很好笑。顾不上伊女还在满眼屈辱地望着他。他真的觉得很好笑。索性放声大笑,笑声震动了房梁,一些灰尘扑簌簌落下来,迷了他的眼,呛了他的喉咙,他又咳嗽起来,直到伊女来拍他的后背帮他止咳,他才一把拉住妹妹的手,衷心地说:
——原来是你,怪不得这么多年,我一直——
他说不下去,说不出口。这么多年来,他体会着无人了解的一份——孤独?不确。
——原来如此。他将这几个字说出口,毫无愧疚,却满是怨恨不得咬牙切齿,但不是怨恨自己。
——我该谢谢你是吗?啊?我心爱的妹妹?谢谢你把我送到镇上去。是吗?
伊女奇怪,这场“交易”中,做出牺牲的是她,怎么好像子青倒成了受害者?
子青赶去春红那里,心情复杂。他既不想见春红,又迫切地想见她,又好奇叫他去做什么——是要他到镇上做工吗?那为什么大白天不来,偏晚上支人唤他去?
屋里亮着灯,映亮了半透明的糊窗纸。子青迟疑一下,一推,门吱呀开了一半。子青轻声叫:春红——丫仔——走两步进屋,见春红在炕上躺着,大红撒花棉被盖了全身,将头脸都遮住了,只留乌溜溜的黑辫子和红辫梢儿在被子上。子青走到炕边,蹭着炕沿儿坐下,去掀被头,想看春红的脸。春红伸出胳膊,一把抓住子青的手腕,就好像她头顶上生着眼睛,还看得见似的。子青收回手,闷闷地坐着,也不说话。
春红命令道:关灯。她的语气冰冷,有些尖利。
干嘛?子青心里有疑问,又有期待。不知怎的,他的呼吸急促起来,身下也忽觉异样。像鬼使神差似的,他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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