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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故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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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桅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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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桅

    大嘴送给子青的木头船,静静地躺在角落里,已经很久了。子青想不起擦拭它上面的尘土,甚至接连几天,不向它瞟上一眼。他忘了它的存在,顺便也忘了自己的存在。他的生活简单到只剩下吃饭、睡觉、干活。

    这天赶巧歇工。吃过午饭,子青在床边坐下,扭头一眼看到角落里的木头船,便伸手够过来。几个手指肚沾上了土。他下床,将木头船连吹带拍,又迈门槛,到屋外,在檐外接雨水的盆中仔细洗过,才拿着坐回屋中央的小凳。翻看船底儿,“友子青留存”几个字样还在,不过,经由岁月磨砺,字迹浅淡了许多,刀刻的笔法愈发显得稚嫩散乱。摩挲着细滑的桅杆,子青的思绪飞回到豆腐坊,见少年大嘴晃着膀子,在院子里和人摔交;一忽儿,大嘴又躺在南山坡上,嘴叼一根枯草,手垫在脑后,边荡悠着高翘的二郎腿,边对一旁坐着的子青说个不停……

    子青起身到屋外,扭头望向右首那条布满车辙的土路。一辆牛车打门口经过,赶车的没精打采,手里垂着鞭子打着瞌睡。子青掖了掖围在小褂腰间的布条,决定到镇上走走。除了上工,他已好久没出门遛遛了。木头船还在手上,他懒得回屋,索性把船揣在怀里,跟在牛车后面,一路慢慢走去。

    镇上还是老样子。一处处民居杂乱地散落在曲折的小道两旁。屋门口,偶尔坐着一两个穿着居家无袖布衫的妇女,用木梳子梳着头,或手把蒲扇扇凉,头靠得很近地唠家常。蝉声时起时歇,来来去去的三轮车、脚踏车蹬得懒洋洋的。

    不多时,子青溜达到一条较繁华的大道上。仿佛高耸到天上的拱桥边,有推车的,摆摊的贩卖着各色水果和杂货。人多起来,拥拥攘攘,有人路过,有人则驻足选买货品。子青在一个摊子上选了几枚衣扣。不知怎地,他喜欢攒些模样希奇古怪的小玩艺,都是被后生小子们笑话的衣扣啊,小石头啊,女人用的头花之类,稍微讨工友们喜欢的算是样式精致的小刀了,各式各样的,值钱不值钱的。子青指肚间揉搓着一粒圆圆的小扣子,继续沿着人流缓慢地向前挪去。

    一个人骑着高头大马,与子青逆向而行。两股人流夹挤间,那人的腿撞向子青胸前。子青胸口一痛。只听嘎巴一声。子青心想,坏了。手伸向襟间,掏出木头船,果然,船桅已一折两截,只连着少许。子青不及细想,一扭身,揪住那人的马缰绳,大声喝斥:你撞坏人家东西了!下来!

    马上那人衣着精致,还在嫌往来人群脏了他的衣裳,当然不肯下马;只揪紧了马缰绳,疑惑地望向子青。两人对视间,一种奇怪的感觉在子青心里蔓延开来。马上那人稍胖,低头探身向子青张望时,圆脸在颌下围拢出一道沟壑。看穿戴,他像是一位无所事事的富家公子,身形却好似一名壮硕的马夫。子青晃着攥在手里折了的木头小船,冲那人高喊:你怎么走路的你?你怎么——怎么骑马的你?

    那人眼里始终是迷惑的表情,半晌开口说:“你——干什么?我——撞你,我腿还疼呢。”说起话来语气一顿一顿的,有些结巴。子青气极,一堆话堵上喉头,又觉说不清,外加上人群挤挤搡搡,撑不了一会儿,就被人流冲着向前走了。回头见马上那人也回头望着自己,一脸委屈的样子。

    子青很懊恼。索性一把把藕断丝连的桅尖拽下来,揣回怀里,心想着回去怎么再把它安上去。

    远离了桥旁集市和人群,子青来到河边一株柳树下站定,脑海里仍烙印着骑马人回头看他的表情和神态——那人竟好像有些依依不舍似的。子青想:又不是毁了别的,还能拿钱来赔;大嘴(一个孩子)送他的木头船,值什么呢?只能摇头叹气。可心里仍是恨得不行,痛得不行。

    闲逛的心情(像木头船一样)被毁了。许久以来不曾有的懊恼情绪攫住了子青。他在这里干什么呢?做工,挣钱?像个苦力。为什么要在这里呢?子青想起了以前在村里,春红和虎子哥来招工时的情形。那时候,年幼的他对外面的世界惘然无知,才会产生无由的向往,是这样吧?现在,在镇里“混”了几年,与家乡迥异的风景倒见了不少,可是没交到一个真心的朋友,连马祥也一走了之,杳无音信。大嘴不知现在还在不在这里?

    子青在懊恼中信步走去,这条街那条路地瞎逛,恍惚间一抬眼,觉得身处的所在非常熟悉。是了。这里是他刚来镇上时春红的地址。长居巷。他顺着门牌号一路走去,停在印象中的25号门前。门牌已经不见了,蛛网盘踞在门楣的角落。还是那扇黑漆大门,只是更加斑驳,露出更多铁皮与木屑。春红不住这里了吧?子青轻轻推开门。门吱嘎作响。

    踏进院落,子青恍然觉得不止一次来过这里。初来镇上,见春红和虎子哥那次,他的确来过。后来,却没有了。怎么,他梦中又来过吗?

    门后,青砖墙边,竹叶青翠,摇曳婆娑。院中央,一口池塘;一波绿伞,几朵粉荷。四围几间厢房,屋檐低垂,遮蔽浓荫下的回廊。子青走上回廊,暗自奇怪:那次来时,怎么没从这里经过?

    子青沿回廊走去,在第一个月亮门处拐弯。面前,偌大的庭院空无一人,四周几级台阶上亦是回廊围绕的厢房。子青穿过庭院,又进入下一个院子,一样是人影无踪。

    子青在各院间绕来绕去,几近迷路;腿快走麻了,却找不到人。他最后在一处园圊前的石雕麋鹿旁蹲下来,暗自纳罕:这里没有人住,却维缮地如此之好,当真奇怪。

    子青终于在饥饿难耐下离开。关上那扇破败的黑漆大门前,想:这里没人住,哪天我搬来这里好了。走到街上,又想:怎么可能?一定是我没有找到主人。也许春红躲在哪间厢房里, 我又没有一间间去敲门,怎么知道里面没人呢?又纳闷:他们怎么不闩大门?

    走回住处,子青才想:我该敲敲那些紧闭的厢房门的,也许有人在里面歇息。可是,春红还住在那里吗?百思不得其解。

    又上工了。子青像入了梦境,梦游似的日日醒不来。做工时心不在焉,常把刚抬上船的木头又扛下去,或蹲在河边想心事,一想就是半天。工友拍他肩膀,叫他名字,他都不应声。工友们说他魔怔了,猜测是什么邪魔歪道附了他的体,又说或许他受了邪风。——老人都说,有种邪风,人吹了,就会口眼歪斜,神志不清。子青大约受风了吧?

    子青内心的迷恋与沉溺,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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