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
小镇的河上有一座石拱桥。乞丐蹲在河边,捞水面的白菜叶,冲来涮去,然后拎了,沿台阶走上河岸,回到暂住的破庙里,煮白菜汤。在热气腾腾的汤的水汽里,吃得烫疼了牙齿。庙外破衣烂衫的孩子探头进来,被乞丐做一个鬼脸吓回去,在石板路的街上疯跑。一个年轻人沿着河边的石板路走来。
他是个清瘦的少年,高身量,衣衫洁净,面容严肃。似乎想引起他人的注意,而高昂了头颅。可街上除了奔跑的脏孩子、拄着拐杖慢吞吞走路的驮背老太太、偶尔推着手推车经过的小商贩,实在没什么人,冷清得很。少年沿一条小胡同拐进去。经过几处拐角,停在一扇黑漆大门前,盯着门顶的门牌号25号。少年扣响了门环。
开门的是个戴一顶破旧瓜皮帽的瘦弱小子。他向门外的少年扫了一眼,就挥挥手,示意少年进门,然后闩上门,又挥手示意少年跟他进去。右拐,沿着青砖路面走去,经过一处院门,进了一个长方形、看似封闭的院落。一条很长的青砖路延伸下去,在一小片竹林处拐了弯,消失不见了。瘦小子领少年进院门直走,没几步,上几级台阶,撩开竹门帘,让少年进去。
屋里没有人。瘦小子让少年坐在竹椅上稍等,然后打起一扇竹帘进了里间。隐约听到里面响起说话声,听不清说的什么。少年开始环视四周。进门右手间壁上挂的一幅字吸引了他的视线,他觉得龙飞凤舞,十分好看,但不知道那上面写着些什么。刚才进门时,他看到间壁后面还有一小间,两张竹椅中间是一只茶几。现在,他不敢绕到间壁后面看个究竟,只好呆坐着。
片刻,不及他感到无聊,竹门帘一响,瘦小子掀门帘的手露了出来。一个人懒洋洋地走了出来。
少年认得这个人。他站起身,小声叫道:虎子哥。
虎子懒懒地招手,让少年坐下,然后大喇喇坐在少年旁边,一只脚跷到椅面上,一只手里的扇子骨敲着高耸的膝盖,问:什么时候来的呀?少年回答:两天了。虎子叫那个瘦小子:小七儿,去,去,去把你奶奶叫来。瘦小子出去了。在令人压抑的沉默中,少年琢磨那瘦小子的奶奶是什么人。叫他奶奶来做什么。少年的目光又溜向间壁上挂的那幅字。他渐渐忘了虎子的存在,只听到扇子骨敲打膝盖的单调的声音。
竹帘打响,进来一个人。粉红夹袄,黑花绸裤,发髻梳得溜光水滑。红唇笑开了,生动得永远闭不住似的。就差手里头拿条丝帕了,那样,少年一定以为她是戏台上走下来的某个人物,整台戏,都见她嘴不停地念着唱着,说了些什么却全听不懂。
少年的双手被一把攥住:怎么,这个真的是子青?照旧的一句话,少年听来,恍若隔世,而且,不知已隔了几生几世。
这个女人,正是春红。
子青不知道那段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他好像坐过火车,坐过轮船,熙熙攘攘的人在他周遭来来往往,鼎沸的人声不绝于耳。但他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他像一座呆呆的泥塑,沉浸在一个不知什么样的世界里。小山一推他,说:该走了,他就提起身边的铺盖卷,机械地随着小山走。小山拿胳膊肘碰他,递给他一块饼,他接过来,往嘴里塞。却吃不出味道。他的感官已全然麻木。
只在某一个安静的午夜时分,满车厢的人都睡了,哐里哐当前进的火车车窗外,透进一道又一道刺目的光亮,如闪电,倏而消失。子青清醒过来片刻,在黑沉沉的暗夜里,睁大青涩的眼睛,想忆起些什么。可他记不起任何事,脑海里,只见一盏煤油灯如豆的光在昏暗中摇曳,一声沉闷而刺耳的尖叫响起。除此,是同车厢一样的黑暗。子青睡过去了,感觉疲乏而劳累。睡梦里竟然同样疲乏。而此后若干个白天里的清醒,只不过是麻木。
不知到了哪里;不知怎的,小山不见了。又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一些人,给子青安排住宿,送来衣衫,又送他去洗澡。澡堂子出奇地大,里面蒸腾的热气雾一般,对面人影都看不到。子青的手掌在身上轻轻落下,就有大缕大缕的泥线滑落。这辈子没洗过这样干净的澡。从澡堂子出来,换上干净的衣衫,子青觉得身轻了许多。目光也渐渐敏锐起来。仿佛换了一个人。
就这样,手心里攥了别人给写了地址的纸条,子青只身找到长居巷25号,见到了虎子哥,见到了春红。
脑海里的记忆一下子打开了许多。他想起了村里,想起了丫仔,想起了苹果树、海子哥,还有大嘴。可是,他怎么也想不起自己家住在哪儿,家里还有什么人。
春红捏着子青的手,依旧笑得灿烂,如画中的仙姑般美丽。子青又迷糊起来,怀疑自己到了戏里,或是天上。反正他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春红把子青拉坐在虎子哥对面两张并排的竹椅上。虎子依旧脚翘在椅子上,漫不经心的眼光落在他们身上。春红似乎不满地看着虎子,招呼刚掀帘进门的小七儿:去,倒茶!小七儿应声去了。
春红忽地叹口气,抹抹眼睛。她的眼角似已淌下泪来。子青疑惑地看她,想:春红姐又想起什么伤心事了?是想起身世,又想她弟弟了?子青清楚地记得春红讲过她弟弟的故事。他不禁拍拍春红的手背,想抚慰她。
对面的虎子开口了:子青,明天就开始干活吧,我吩咐过他们了。
春红又瞪虎子一眼,眼里似仍有怨气,安慰似的对子青说:没关系,休息几天再开工,啊。她像在哄自己的弟弟。
子青的工作是把场里堆得老高的直径如盘子大小的圆木抬到船上。两个人,嘿呦嘿呦,同声喊着号子,从场门口绕出来,经过一片空白垃圾场模样的废地,下台阶,到河边,一人先上船,另一人随后,两人哐当一声扔下木头,由它左右滚动几次,最后落稳了。船晃得如同秋千。子青惟恐落水。
几天下来,子青胳膊酸疼,肩头擦破了皮。子青没有抱怨。不知怎的,自从来到这里,他好像忘了怎么说话。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是哑巴。
子青每晚做杂乱的梦,梦的都是小时候的事。他总和一个瓷娃娃样的小女孩在一起,可是不知道她是谁。有一次他问娘:那个女娃娃是谁呀?娘说:那是天上下来的小仙女,在咱家暂住的,她长大了要飞回天上的。子青记住了。
几天后的梦里,子青见到了长大的仙女。他问仙女:天上好玩吗?仙女说:不好玩,不像家里这么好玩。子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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