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心里甜蜜蜜的,脸不由地红了。伊女起身去拿腌蒜,辫子甩起来。她的发辫根左右两侧,一上一下插着两朵红花。就是子青以前买过的那种绢花。伊女一言不发地坐在炕边绣花;老头子枕在被垛上打盹儿,时不时被自己沉重的鼻息声惊醒,看一眼伊女手上的绣花绷子,就又昏睡过去。子青缩身坐在土炕的角落里,用一半心思在给父亲编好的一个草篮子安上提把,另一半心思瞄着伊女的侧影。妹妹是全村最标致的女娃子,她鼻梁到鼻尖的优美弧线是谁也比不了的,脸颊下巴那儿,是白腻腻的精瓷碗儿。没人比得上她,子青想,尤其是她象今天这样刻意打扮之后。他的心里,暖得象五月的正午天儿,也象那两支蜡烛流泪的红烛芯儿。
子青想抱一抱妹妹;象小时候那样,搂着她的肩膀,摸着她的小脸,用他的小嘴唇碰一下她的。这想法把他自己吓了一跳。不过,妹妹为什么晚上不能挨着他身边睡呢?他一定不碰她一下,不碰她因为被子热而露在外面的白细的胳膊,不碰她一眨不眨的眼睫毛,不碰她垂在枕头外面的黑辫子。他只会静静地感觉她躺在他身边--他心里会非常安静,静得象无风的冬夜里的雾;还会非常踏实,比这老土炕更安稳。子青想起小时候,他俩对望的眼睛;通过那两对黑黑的小瞳仁,他的心思和她的,瞬间,比一眨眼更短的时间,就可以从一头传到另一头;两人之间的空气是透明的,隔不断他们心灵的交流。他们本来就是一个人。在和他依依不舍分离后,她还拉着他的脚脖子降生。妹妹,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如果知道,你就扭过脸来,看我一眼。
伊女没有扭脸看子青。假如是以前,她一定会扭过脸来的。不过,子青还是注意到,伊女的睫毛迅速地眨动着。
针尖扎了手指,也并不很疼。伊女把手指放在嘴里吮着。她知道,哥在看她。从小时候起,每当她穿上新衣裳,妈给她打扮一番后,哥都这样,无声地说着“妹,你真漂亮”的话。她回馈给他的意思是“哥,我是你妹”。她知道,她长得讨人喜欢,哥感到自豪;她也知道,其实,无论她长得什么样,哥都会这样看她夸她。他对她的爱护是炉灶里的炭火,只要需要张嘴吃饭,就会不停歇地燃烧。伊女的眼睫毛眨动起来,她想控制住,可控制不了。就象一个月前哥摸着她的额头非说她生病了结果第二天她真病了那次一样,眼睛眨呀眨,怎么也停不住。睫毛眨着,把她打扮时沾扑在上面的炭粉抖落得一干二净。
子青试探着开腔了,暗暗希望妹妹不会象前些天那样心不在焉。
“妹,大嘴从镇上带回来灭虫子的药,他说那药……”
伊女扭过头来,把食指放在嘟起的嘴唇上,又指指打着鼾的爹,示意子青小声点。
子青想,自己猜对了,妹妹又和他好了。他接着小声说:“那药能灭菜虫子,也能杀屋里的虫子。他说改天拿给我……”
伊女打断了子青的话:“拿来了,给爹灭菜虫子就好了。”
子青说:“你不是怕小飞虫肉虫子什么的吗?在屋里喷一喷……”
“看见死虫子,更让我害怕。”伊女说着捂了眼睛,似乎想象了一地死虫子的景象。
子青心里暗笑了--一只绿翅膀的小飞虫落在伊女手背上,也能让她扔了手里的簸箕。
“好吧,我拿来了药,你帮爹在后院喷虫子,一棵白菜上,起码能灭三四十只虫子,落在地上也一小堆呢。”子青逗伊女说。
“哥--”伊女拖了长声,声音不由得也大了。老头子在炕上翻了个身。伊女一吐舌头,别了子青一眼。
子青先是得意地笑了,然后问:“妹,你咋又不理我了呢?你一不理我,我就想离开家,到外面去。”
伊女低头接着绣花,说:“哥,人家心里乱嘛。”
“乱什么?”
“不知道,从前就不这样。柳姨说姑娘家大了,都要心乱的。”
子青知道,柳姨是伊女在花大婶家认识的。他和大嘴帮冯二叔往村里送豆腐,也到过那个柳姨的家。那女人个儿不高,腰肢灵活,三十多岁了还能下腰、辟叉,她待人亲昵,一说话就带笑,还有股泼辣劲儿;不知为啥,子青有点怕她,一到她面前,就说不出话。大嘴曾说,花大婶和柳姨碰到一起,那不就是花柳病嘛;子青问他花柳病是什么,大嘴说,这都不懂,就是花儿和柳树得的病呗。
“就象站在地上,边儿上所有人都盯着你,谁也不跟你说话,你也不敢跟他们说话。那些人的影子,都清楚得象画上的,又叠在你身上……有时候,我看见哥哥你,也觉得不象小时候的哥哥。过了那一段,到现在,才好点了。”
子青下了炕,趿拉着鞋,蹭到了伊女身边,在炕头坐下。他看着伊女绣的戏水鸳鸯,等她停了口,说道:“以后心乱的时候,你跟我说,我带你到南山上找海哥玩去。那样,你就会觉得好过了。海哥会讲故事,比咱们小时候围坐在火炉边听道法爷爷讲过的故事还好听。”
“真的?你现在讲讲,好嘛,哥。”
“好。”子青就给伊女讲起了夸父追日的故事。才讲了个开头,伊女打断了他:“这个我听过了,花大叔给我讲过。没有别的吗?”
子青讲起了八哥的故事。“从前有一座山,叫隶山,山西边三百里,有个瞑谷,瞑谷里有只八哥,住在三百年老的该明树上……”
为了让伊女散散心,子青星期天拉着她到村里去玩。除了去花大婶家,伊女好长时间没到村里别的地方去过了。子青说:“下半晌,空场上总聚着好多人,乘凉呀,聊天呀什么的,我们去那儿吧。”
空场边的柳荫下,坐着三五个婶子姨婆,搓麻绳纳鞋底,织小孩帽子。一群小孩子呼来跑去。有流鼻涕的摔倒在地上,坐着哭。孩子妈过来,扶起孩子,爱怜地骂,又给拍身上的土。
子青伊女叫了几声“叔”“大婶”,坐在了草垛上。子青从衣兜里掏出一只后腿上拴着线的蛐蛐,让它在地上爬。伊女问:“它怎么不叫啊?”子青说:“到晚上,它才叫得欢呢。”
伊女看着晴好的天儿、云彩朵儿,脸色渐渐开朗了。“哥,整天呆在家里干活真没意思。如果爹让我跟你一块到豆腐坊干活儿该多好。”
草垛后边一阵阵的,有人叫好。子青边回头去看,边说:“豆腐坊里都是男娃子,干完活就摔跤斗蛐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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