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如此类的笑话,平日搜集,过年时候,和父母一道说笑,积累了不少,我很多写在书中的“傻女婿”笑话原始素材都得之于此。但想把父母逗得开心大笑那是别想。我讲历史故事,父亲听得专注。点头会意,但不笑。母亲很显然是用了耐心在听,她微笑,但也无大笑,夹一块菜放我碗里,她自己也吃一口,说.“这故事不赖”,就是最高嘉奖。
吃完饭,父亲起身,说“今天很高兴”。这一天就功德圆满。
只有一次,气氛好极,连母亲也说了个故事,是她自己亲身经历: 1944年,我刚参加工作头一年年三十,在区妇救会,我们几个女同志一起。上头分配來二斤肉,都高兴得不得了.商量着吃饺子。
刚把面和好,内还沒剁,正切葱,外头一阵狗咬(叫),接着听见三四声枪响。我回头赶紧一口吹熄了灯。
几个人黑地里紧收拾.面、菜、肉一包,噌噌地都跑出來上山。
我们到山上一个破庙里,接着过年,把庙门摘下來当面板,揉面、剁馅,也不敢点灯,怕下头敌人照见动静。
刚支起锅点着火,山底下又是几声枪响,接着听见下头敌人嚷嚷:“在上头!土八路在上头!在庙里----冲上去.抓活的呀!”我们几个又是一个“紧收拾”,抬腿就跑。跑到天快明,到北界都玉皇庙,才算安定住,支锅包饺子,吃完饭天已经大亮。虽然一夜紧张,我们总算吃上了饺子,大家心里很高兴,只是异样,饺子馅怎么剁得那么粗?第二天返回头一个小庙里看,剁馅的门板上厚厚一层牛粪,只剁馅那一小块凹下去了露出木头。
……她讲这故事时抿着嘴笑,好像在回忆当时隋景。我们兄妹听起來觉得挺新鲜。但沒有把这事当作“战斗故事”,而是当作轶闻趣事听的。事实上,母亲也是把“吃牛粪”当笑话说的。
父亲也讲:“有一次敌人搜山,我就在草窝里头躲,眼看一个二鬼(子),用刀拨着草过來,我心想今天是完了,噌地跳起來,几乎和他贴上脸,手里举着手榴弹吼:‘你他妈活够了!’那二鬼吓得‘妈’一声大叫,枪也不要了,掉头就跑----我也拾起枪掉头就跑,满山的敌人都愣了,我翻过一个山头,跑远了,才听他们放枪‘啪,啪’的,有个屁用!”他讲这故事也不为讲“战斗”,是说由故事引出的“结论”:“孩们记住,有些事看來沒有希望了,完了,其实也不见得。让步你就完了,狭路相逢勇者胜。”
父亲在对敌战场上,是勇者,但他和“自己人”狭路相逢是个弱者。母亲沒有父亲那样深沉,多思多智善于闪避凶险沼泽,但母亲始终和父亲在一起,父亲对她是起着保护作用的。这个家庭平静和睦,但是天伦之乐是比别家少了一点。我们缺乏“烟火情趣”。我在邯郸姑父家住,看到他们家的那种“情昧”.住得恋恋不舍,到山西安阳沟,听贵成大哥“捣什”(昔阳土话:聊天),也是一住不想回家,去二姨家,二姨盘腿坐在炕上“俺孩”长“俺孩”短嘘寒问暖,‘‘炕上坐哇,外头冰天雪地,俺孩可受制(罪)了……”这些话,在我们家一句也听不到。我读杜甫的诗:……晚岁迫偷生,还家少欢趣。
娇儿不离膝,畏我复却去……
父母亲在“营造天伦之乐”这一条上,或许是少了一点力度。
黄河岸边
这是一座建在邙山上的古城,我后來读《藏书》知道唐相李泌在这一带很有政治活动。建国初,这个县城只有五千余人,城势北高南低。军分区在关帝庙[假设它就是的吧),出关帝庙对门,是个小城楼,大约两米多宽,一边一个铁人,有一米四五高的样子。军分区出门向东有一条南北街,向北走到尽头有一里地吧,就是公安局,公安局就建在土城墙下。从东绕过公安局再钻一个土隧道,一条“之”字形的黄土道下去约两百米高,下边就是黄河,一条窄窄的路,有砖护栏,全部砖铺地直通山顶,道两边都是近九十度的土悬崖,很有点“华山一条路”的味道,形状极似一只孤立挺出西指的羊角,它的名字也真就叫“羊角山”。山的极峰上是一座寺,里头一个中等个子、胖胖的和尚,什么寺,和尚法号,统都不记得了。火车站在县城南,我们的小学校在城东南.学校门对面一片瓦砾废墟中矗立着一座塔.我们叫它蛤蟆塔。在塔边敲击石头,塔会“咯哇咯哇”发出回音。我过了不惑之年才晓得那塔是我国四大回音建筑之一,官称叫“宝枪寺塔”。水库起來之后,羊角山理应是个“岛”,但它是土质的,听说是泡塌了。但看河南电视台“天气预报”,那塔依然故姿。塔在,我的学堂地址就不会有虞。
依着我回忆整个县城,陕县是这样的形势:整个城都在邙山上,黄河自西而來,逼冲县城,被羊角山挡住,拐了一个九十度的直弯向北,又被中条山挡住,又折九十度向东直奔而去。这两折弯,形成了三段渡口名叫“太阳渡”,西边上游的叫“下太阳渡” (因为太阳从这边落下),东边下游的叫“上太阳渡”.中间直南直北的那段叫“中太阳渡”。河的北岸是山西平陆,中条山临河的一段,万丈高崖,峰尖如同锯齿一样向天插去,满山都是大树。下太阳渡一带邙山山势相当缓,一隆一起,一鼓一包,形似长蛇,宛若龟背,上太阳渡也两岸皆险。邙山是“鸿沟”那样的土柱如削,和中条山夹着大河。只是上下太阳渡都有沙滩,可以走纤夫,中太阳渡只是有个虚应名目,你登羊角山可以通眺三渡,上下太阳渡帆桅穿渡,中太阳渡只有漂浮船只,从未见有人乘船携物过河。
我家在公安局那条街,后來迁到了城西羊角山下。推窗可见下太阳渡。
这是我家头一次迁居,也有段插曲。那年下大雨,连着几天。父亲回家看了看,找到母亲说:“房子是土坯的,得搬家。”母亲说:“我已经联系好新地方,雨这么大,能不能等明天。”父亲说:“不行,今天就走,东西不搬,人走。”
于是,我们母子淋着大雨“乔迁”城西。结果,第二天去,我们原來住的房子从房基到房顶整个“萎坍”了,变成一堆泥和砖瓦。房东是卖馒头的,一见父亲就说:“你不是个人,你是神仙!”我这一生,十三岁之前,“房子坍塌”似乎一直在追着我,还有两次一模一样,不过沒有搬家,是房子漏雨,从炕上挪到床上,炕上那边塌掉了,我很庆幸。但在十三岁那年,在洛阳,我住的房子终于彻底捂住了我,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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