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的危机就在这个时候给了白爪子狼一击闪电般的提醒,它叼着一条冰鱼來到一面略有倾斜的冰坡上,准确地把冰鱼从冰坡上滑到了大灰獒江秋帮穷身边,这既是巴结,也是堵嘴:吃吧,你吃了冰鱼,填饱了肚子,就不会吃我了。白爪子狼畏葸地看着它等了一会儿,看江秋帮穷还不站起來,就又把一条冰鱼叼过來滑了下去。
大灰獒江秋帮穷看到了白爪子狼把冰鱼滑到自己面前的全过程,低低地发出了一阵警告的吼声:你想干什么?但它马上就明白了,狼是想让它吃东西。它能吃吗?它晃了晃头,好像是告诫自己:狼的东西是不能吃的。又禁不住朝前挪了挪,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鱼,感到鱼是新鲜好吃的,也感到饥饿的大门正在张开,恶心和浑身的绵软正在消失。它摆动着獒头站了起來,抖了抖浑身的毛发,这才发现让它难受的摇晃已经不存在,它可以稳稳地立住了。它看了看白爪子狼,一口叼起了冰鱼。
白爪子狼又连续把三条冰鱼滑到了大灰獒江秋帮穷面前。江秋帮穷毫不客气地大口吞咽着,一边吞咽一边随便走动着,等吞咽完了,发现四肢的肌肉正在悄悄绷紧,皮毛咝咝有声地鼓胀着,浑身的力气已经回來了。
江秋帮穷仰头看了看,毫无预兆地一跃而起,朝着白爪子狼跑了过去。白爪子狼吓得瘫软在浮冰上,缩成一团毛球扑棱棱地抖颤着。
56
藏獒和狼的不同在于,藏獒沒有太多曲里拐弯的想法,它不会想到白爪子狼对自己的巴结,也不会注意到狼的用意:用冰鱼填饱它的肚子以便让它不再去吃狼。江秋帮穷之所以沒有咬死白爪子狼,仅仅是靠了它知恩图报的本能,吃了人家的还要咬死人家,那和藏獒的本能大相径庭。本能不等于意识,江秋帮穷还意识不到这是一种美德,只觉得有一种隐匿在血脉里的强大力量要求它必须如此。它从给了它冰鱼的夙敌白爪子狼身边一掠而过,跑向了浮冰的边沿,扬头张望着,呼呼地吸着远來的冷气。
藏獒有着数倍于狼的嗅觉,吸进鼻子的冷气正在告诉它彼岸的距离,它感觉这个距离已经超过了它体力的极限,感觉如果它奋不顾身地游过去,结果很可能就是沉入湖底,但它又知道它必须奋不顾身,因为吸引它的不仅仅是水域那边的陆岸,还有味道,不是冈日森格的味道----冈日森格的獒王之气已经烟消云散,再也闻不到了,而是横空吹來的人和狼的味道。人和狼的味道搅和在一起,就说明危机的存在,而危机尤其是人的危机,早在遥远的古代就已经是藏獒勇敢顽强的首要理由了。
更重要的是,江秋帮穷已经闻出來,这个陷入危机的人是受到獒王冈日森格爱戴的寄宿学校的汉扎西,受到獒王爱戴的人,自然也会受到任何一只藏獒的爱戴,爱戴的表示就是牢牢记住他的味道,并随时听从他的召唤。
大灰獒江秋帮穷趟进了水里,咕咚咕咚地刨起來,很快隐沒在冬日的群果扎西湖仙女飘带似的岚光里。
几个小时后,江秋帮穷來到了生死线上,走过了它奋身游泳的体力极限,它感觉自己的力气已经用完,立刻就要沉底淹死了,立刻,立刻。
就在一声号哭似的狼叫吓得央金卓玛一阵眩晕,歪扭着身子倒在雪地上的时候,父亲差一点一脚踢死那只埋伏在半步远的雪坎后面的小母獒卓嘎。父亲收住脚,蹲下來吃惊地问它:“你怎么在这里?为什么学狼叫?”小母獒卓嘎转身就跑,跑向了不远处的另一个雪坎。雪坎后面藏匿着胆战心惊却又不忍离去的狼崽,小卓嘎用头顶了顶狼崽,似乎这就是解释:看啊,一匹狼崽,我的叫声就是跟它学的。
寒夜里的清光薄纱一样缥缈,黎明就要來到了,朦胧如同搽在天空的胭脂。父亲看不清也顾不上小卓嘎的解释,抱住央金卓玛摇晃着:“怎么了,你怎么了?”伸手摁住了她的头说,“这么烫,你发烧了。”央金卓玛睁开眼,拨开父亲的手,挣扎着站起來说:“你不要动我,我是班玛多吉的人,已经是啦,两个月以前就是啦,你离开我,离开我。”父亲说:“我说了班玛多吉主任看上你了嘛。”
一阵大风吹过,云层消散着,天一下子亮了。父亲看到,不远处小母獒卓嘎正在舔雪,不,不是在舔雪,而是在舔舐另一只小狗。他好奇地走过去,还沒到跟前,就发现那不是小狗,那是一匹狼崽。
狼崽蜷缩在地上,用一双琥珀色的丹凤眼恐惧地瞪着父亲,瑟瑟发抖。父亲相信藏獒和狼之间一定有一种语言是可以互相理解的,小母獒卓嘎对狼崽的舔舐肯定是一种宽慰:你不要怕,沒事的,那个人不会对你怎么样。所以狼崽尽管怕得要死,却鼓着劲沒有逃跑。
父亲愣怔着,看着这么一个小不点狼和小母獒卓嘎相依为命的样子,居然一点也沒有把它和死去的孩子联系起來,或者说他甚至都沒有把狼崽当成是狼。他以一种对幼小生命的稀罕和喜欢弯腰抱起了狼崽,抚摩着说:“哎哟哟,你怎么这么冰凉。”
狼崽抖得更厉害了,小眼睛眯起來,警惕地看着父亲抚摩它的手。小母獒卓嘎仰头看着狼崽,放松地吐着舌头,哈哈哈地喷着白气,眼睛里笑着,好像是说:沒事儿吧?我说了沒事儿就沒事儿。
父亲抱着狼崽,带着小母獒卓嘎,來到了央金卓玛跟前。央金卓玛瞪起眼睛,惊讶地望着狼崽,半晌不说话。父亲拍着狼崽说:“就这么一个小东西,你不用害怕。”央金卓玛尖叫一声,扑过來,就要撕抢狼崽。父亲一手推着她,一手紧抱着狼崽说:“你要干什么?”央金卓玛说:“它是狼,你不知道它是狼吗?”父亲说:“它是狼?是啊,它是狼,它是一匹狼崽。”
父亲这么一说,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仇恨狼的,不管是大狼还是小狼,对人和牲畜都是一种潜在的威胁。小狼会长大,长大了就要吃人,而被吃掉的总是那些弱小的孩子。他从脊背上揪起狼崽,高高地举了起來。
狼崽立刻感觉到揪它的这只手正在传递一股毒辣之气,吱哇吱哇地尖叫着。小母獒卓嘎也意识到狼崽立刻就要被摔死,蹦起來,冲着父亲的手汪汪地叫。父亲咬紧了牙关,把眼睛绷得牛眼一样大,嗨地一声摔了下去。
但是父亲的手沒有在空中松开,他不过是揪着狼崽从高处轮到了低处,然后就把狼崽轻轻放下了。他是个天性善良不忍杀生的人,即使有一千个理由也不可能亲手把狼崽摔死在生命无限寂寞也无限宝贵的雪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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