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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悲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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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诸神隐没的岁月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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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变成一个男人需要的那种女人。达克帕罗说,金塔娃已经不存在了,不光名字不存在,连那张美丽的面孔也不存在了。我活捉她又有什么用呢?柯柯人也沒有去追击梅尼诺女王,因为当时最紧要的问題是和联合者如何瓜分帕加草原的财富。

    旺斯老河说到这里,仔细观察巴思坎得尔的表情。巴思坎得尔苦笑一声摇摇头说,如果正像你说的那样,金塔娃后來因吃人肉改变了自己原來的形貌,并且成了梅尼诺女王而流浪远方,那么你知道不知道这个女王和女王部落后來的结局是什么?他看旺斯老河回答不上來又说,可我是知道的。她死了,她是被麒麟军杀死的。在那片神圣而高远的土地上,她的部落无一幸存。记住这仇恨吧,当我们不能把复仇变作行动时,我们更应该牢牢记住往日的悲惨和屈辱。现在,天就要黑了,我就要走了。临别的时候我只想说,我喜欢你,我和你是心心相印的。如果在你和金塔娃相爱的那几年里,你的确给了她真正的幸福,那我对你就只有感谢而沒有抱怨。巴思坎得尔说完这些话就赶着羊群走了。旺斯老河望着他那依然高大魁伟的背影深深地后悔着自己今天的举动:他不应该告诉巴思坎得尔关于金塔娃的事。因为事实上是梅尼诺女王烹吃了金塔娃又兼并了她所率领的那些丹那人的后裔。而他之所以要回归吉拜格草原,恰恰又是因为想怂恿达克帕罗去为金塔娃报仇。后來这个目的达到了。他们借助柯柯人或者说借助柯柯人对财富的无尽贪欲撵走了梅尼诺女王部落。贪欲的柯柯人把女王部落遗留下來的全部财富抢掠一空,之后又把进攻的目标对准了吉拜格草原。达克帕罗献出了自己的所有十六把宝贝弯弓才使野骛部落幸免于难。旺斯老河久久伫立在傍晚的昏黑中,嘴里默念着金塔娃的名字。渐渐地他又变得高兴起來。是的,巴思坎得尔说了,他不应该对他存有半点负疚的心理。在那些值得回顾的岁月里,他只不过是做了一个荒原男人应该做的事,那就是对美好事物的贪婪与占有。他觉得巴思坎得尔虽然做了外來人的庄头,但他依然保留着荒原人固有的豁达与坦荡以及嫉恶如仇,巴思坎得尔依然是可以信赖的。旺斯老河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天之所以要提起往事,并不是出于愧疚,而是想考验一下巴思坎得尔,看他身上还有沒有一个可以称得上强盗的那种荒原男人所具备的一些品质。他想他回到军马场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巴思坎得尔刚才所说的话丝毫不差地学给那些关注着巴思坎得尔的荒原人听听。

    巴思坎得尔把羊群赶回村庄,分发给那些贫病交加的农民,然后忧心忡忡地去田野里察看。他发现稀稀疏疏的庄稼已经枯黄,瘦弱低矮的茎秆大多趴俯在地上,那些穗头瘪瘪地沒有结出几颗粮食來。这是又一种不祥的信号,帕加荒村也许就要从果果哈奇荒原消逝了。巴思坎得尔悲哀地预见到了荒村的未來,预见到他自己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早晨站立在一堆白骨之上,嗓音喑哑地唱着离别的情歌。那时他已经老态龙钟了。他之所以还沒有死是因为神明需要用他的衰颓來印证果果哈奇的衰颓。或者他的作用恰恰相反。假如荒原的神明不再保佑他而去保佑一茬接一茬的麒麟军,那他就只能瑟瑟发抖着去映衬别人的蒸蒸日上。他不情愿这样。他的永远不情愿衰颓和低人一等的心灵就在这个时候给了他一种隐晦的暗示:沒有帕加荒村就沒有他巴思坎得尔,而一切兴衰荣枯的变化都得依赖于某种指令。这不是神明的指令却似乎比它更有效应。他想着离开田野,回到荒村自己那间被村人称作鳏夫窝的土坯房里翻來找去,见沒什么吃的可带,便出门來到刚刚宰了羊的村民家,要了儿块生肉揣在怀里,匆匆忙忙朝慕腊特河走去。

    第三天下午他听到了河水哗哗的流淌声,看到河对岸笼罩着一层静止不动的铁青色烟岚,烟岚深处隐隐约约有一些参差错落的建筑。他知道自己已经來到了城镇的边缘。这儿是慕腊特河流域的政治文化经济中心,是首府,是麒麟军的将军们向这片开阔的荒原发号施令的地方。他对滩边的一颗卵石说,去告诉黑心肠的将军们,帕加荒村的大庄头來了。卵石听命地滚向前去,一直滚出了他的视域之外,因为他踢它的那一脚实在有力。他傲视着烟岚中的首府,觉得就像踢在了将军身上一样心满意足。

    巴思坎得尔继续往前走,一直走到有桥的地方。他停下來,犹豫了半天,眼看天色就要断黑,才决定他应该以荒原人的尊严藐视面前这座混凝土浇筑起來的青灰色的桥。他们架起桥梁的目的是想让人们踏着平直的桥面走向对岸,他偏不这样。当他偏不这样的时候桥也就不存在了。他挽起了裤腿,蹬进水里,走了两步,这才意识到过河挽裤腿是外來人的习惯。过去,二十多年前,部落还存在的时候,他们是只穿皮袍不穿裤子的。他又返回岸边,放下裤腿,忍受着浸骨的冰凉,自豪地朝水中走去。

    他走过河去,浑身湿漉漉地站立了一会,便拣來一些河水泛滥时冲到河滩上的枯枝败叶,点起一堆篝火,极有耐心地烘烤着自己。火色冉冉的,迎來了黑夜,迎來了他的回忆――许多被篝火照亮的往事历历在目,最醒目的依然是童年的篝火:森林里,趁他去猎鹿的时候,父亲亚敦哥洛弃他而去。他孤独地守着那堆火,那一夜是多么的惊心动魄。可是,父亲亚敦哥洛万万沒想到果果哈奇会改变模样,他的儿子会变成另外一个他完全想象不到的人――他不仅背叛了他们的祖先柯柯人,甚至还背叛了整个荒原和所有的荒原人。父亲,原谅我。他觉得自己的话是惊心动魄的,觉得以后还会有许多惊心动魄的时候來陪伴他走向遥远的未知。他烤干了衣服,然后就仰躺到河边滩地上望着天上的星星发愣。这发愣一直待续到他进入睡眠。他有了一个发愣的梦乡。

    第二天上午他出现在首府的街道上。哪儿人多他就往哪儿走,哪里有门他就往哪里进。于是他逛遍了这里的商店和饭馆,暂时忘了荒村那些饥饿的百姓和无望的前景,忘了他是來找将军们的。当然他沒敢吃饭也沒敢购物。囊中羞涩,限制了他的所有欲望。他只是带着一种敬畏的神态,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这儿看看那儿摸摸,好奇心一旦消失就又小心翼翼地出來。他明白这里面有许多莫可名状的规范和制度是他所不知道和不理解的,他不敢像在荒村,在遥远的草原上那样随心所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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