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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悲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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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诸神隐没的岁月 (二)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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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他又一次出现在大街上,他的目的已经与商店和饭馆无关了,他的审视对象不是物而是人,更确切地说是女人,是女人的音容笑貌、精神气质以及由穿戴打扮所造成的那种能让他心驰神往的姿态与色彩。他左顾右盼着走去,尽量搜寻淑女艳妇的身影,突然发现一团极其耀眼的红色在自己面前晃來晃去,定眼看看,见是个穿着红衣红裤的女人。他从未见过这么鲜艳的红色,便不由地跟过去,一直跟她走进一座宽敞明亮的门厅。

    这里是电影院,因为是包场,门口沒有检票的。他跟她穿过门厅,走进挂着棉布帘子的影剧场,突然他被吓了一跳。里面漆黑一片,女人不见了,好像跳进了水里。前面是黎明前咆哮的海浪。他用手掀起帘子,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有人喊,要进就进,站在那里干什么?把帘子放下來。他明白自己一定是违犯了某种规定,便放下帘子赶紧走进去。这时水面上出现了一轮太阳,照耀得大海和整个影剧场都亮堂起來。他看到黑压压的数也数不清的人头波浪一样环绕在他的四周,看到自己站在一条狭长的过道上。他这才觉得面前的水浪和太阳都是假的,觉得这里面挺大,大得可以跑马,觉得那红色背影的女人已经消逝在了人群里,就像这时那张巨大白布上的水花正消逝在喧啸的大海中。他又朝前走几步,见身边有个空座位,就赶紧坐下,魂不守舍地左右看看。

    银幕上的太阳已经高高升起,阳光下的海水由炭黑变成了奶白。接着大海越來越远、越來越小。出现了陆地和走动的人群。那些人跟他所见过的果果哈奇的外來人一模一样。他们一堆一堆的,挑着担子,抱着孩子,背着包袱,朝着一个方向缓缓行走。孩子突然哭起來。一辆汽车驰过去,车上是一群穿着麒麟军服装和背着长枪的人。他们面孔冷峻地互相说着什么。原野,有树,有村庄。下雨了,道路泥泞。汽车消逝在天边。天边是一些房舍,有高有矮,矮的就像狗窝,高的就像大山。一排排整齐的窗户把那些高房子分割成许多小方块。小方块里有人。他们从窗户里伸出头來俯视下面的街道。街道上车水马龙,拥挤不堪。几个很漂亮的女人扭扭摆摆地走过去。他发现她们穿的衣服是两边开叉的,能从侧影中看到里面白嫩的大腿。他兴奋起來,半张着嘴痴痴地看着,眼睛大放光彩。突然一声巨响,整个银幕都被炸裂了。银幕上的世界溘然逸去。他腾地跳起來,看看别人都显得若无其事便又惶乱不安地坐下。响声不绝于耳,烟雾升起來,房舍从半空中轰然坍塌。凌乱的人群又哭又叫着疯狂地奔跑。蓦然之间,他有些迷离恍惚了。仿佛时间正在倒流,他看到了广阔无垠的赤狼草原,看到赤狼部落的骑手们目瞪口呆的面孔和慌慌张张左冲右突的队形,看到他们惨烈地张大了嘴,喊叫着,之后便是血溅肉飞、尸横遍野,看到麒麟军的炮弹凌空呼啸――原野的深坑,破碎的毡房,弥扬的野尘。他们來了,乌黑的枪口对准了骑手们,对准了强盗阿克狄拉。于是所有的一切都开始仆倒在地。

    是的,他们仆倒在地了,但不是骑手们,而是麒麟军。麒麟军的血染红了街道、壕沟和银幕。一群长相跟麒麟军别无二致的人端着上了刺刀的长枪出现在血泊之上。银幕上有个女人的声音告诉巴思坎得尔,他们是日本人,是來自海上的强盗。他们打败了麒麟军,占领了南京城,开始屠杀无辜的老百姓。

    那些老百姓和首府街道上的外來人一模一样,和帕加荒村的那些移民一模一样,甚至和果果哈奇的荒原人一模一样。他们被捆绑起來,拉到一面山坡前面对着日本强盗的枪口。枪响了,他们一排排地倒下去。突然有了一个深坑,很多妇女和孩子以及老人被占领者驱赶到了里面。坑沿上密密麻麻地站着一些男人,他们在日本人的逼迫下把土一锨一锨地铲到里面。坑里的人很快被埋住了。日本人朝后退去。嗒嗒,一阵机枪的扫射,那些活埋了自已同胞的人无一幸免地倒下去了。巴思坎得尔的身子不由地一颤。他觉得自己不能这样呆然不动,至少应该举起拳头为那些死去的人鸣冤叫屈。他举起了拳头,想喊叫什么却沒有喊出來,喉咙里呼噜呼噜的,愤怒的粗气吹打着卡在那里的一口浓痰,让人觉得他像一只刚刚醒來的老虎,一睁眼就觅到了食物:一头鹿羔或一只羚羊。这时银幕上又出现了一场大火。大火是日本人放的,他们想烧死房子里面的女人。那女人在火海中乱跳乱滚,最后被黑烟遮去了。当黑烟散尽的时候,他看到另一个女人正在疯跑,跑了一会儿她就跑不动了。几个日本人围过來扑到她身上撕去了她的两边开叉的衣服。她赤条条地被他们轮番压在身体下面。后來一个日本人用刺刀对准了她的肚腹。就在那刺刀划出肠子的一瞬间,巴思坎得尔站了起來,吼喘着走过电影院的过道。他再也不想看了。他知道看下去的结果便是气得他肝肺进裂。

    他來到门外,阳光下的街道,街道上的淑女艳妇,艳妇中那个让他格外留意的红色的背影,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一个意念牢固地缠绕在他的脑海:世界上最厉害的不是麒麟军,而是日本人,是日本国的强盗。遗憾的是自己作为强盗的生涯已经结束了,如果二十多年前,赤狼草原蒸蒸日上的时刻,他能看到这些海盗们不可一世的样子,他一定会带领骑手们前去征讨。那时他是果果哈奇荒原的伟大强盗,自然也想成为全世界共同敬仰的更伟大的强盗。他又一次觉得是麒麟军败坏了他的事业,觉得麒麟军纯粹是欺软怕硬的一群,觉得自己对麒麟军的看法应该改变了,他可以像二十多年前驱撵麒麟军的采金人那样继续蔑视他们。

    然而,他突然又意识到,他更应该蔑视自已。麒麟军早已剥夺了他作为强盗的资格。他是败将手下的败将。他的命运已经证明:他,诗人加强盗的伟大的巴思坎得尔,已经堕落成全世界最渺小最无能的人了。他沒有任何理由蔑视那些征服了他和果果哈奇荒原的外來人。外來人在日本强盗面前的卑微和怯懦只能让荒原人和昔日的咤叱风云的巴思坎得尔走向更加卑微和怯懦的地步。除非神明赐给他这样一个机会:让他重新领有可以纵情奔驰的草原和伟大的部落,重新成为勇武和智慧的化身,并带领由骑手们组成的远征队去讨伐日本国的海盗。如果他取得了胜利,他和荒原人就能够跃居于麒麟军之上而让果果哈奇恢复它原有的风貌。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在他生存的这个空间里,在祖先骄横过也悲伤过的天空下,已经沒有了强盗,沒有了部落,沒有了骑手,沒有了歌声和自由,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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