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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悲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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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通往荣誉的路(四)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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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崩人怀疑野马群走错了迁徙的路线,同时又坚定地相信,野马群走到哪里他们就应该在哪里生活。

    终于有一天清晨,他们不再做准备赶路的事情了。因为就在那个晚上野马群突然消隐,像升天入地了的游魂一样,连一堆标明去向的粪便也沒有留下。他们像一群被主人丢弃的牲畜,滞留在远山之前、近水之边,进不知去哪里,退不知去何处。也许是神明的安排,这儿就是他们赖以生存的风水宝地。他们顾盼彷徨了一阵后便加固好前一天晚上仓促搭起的毡房,拣來兽粪草根,从从容容地升火做饭。接着就是寻找牧羊的草场,寻找狩猎的对象,寻找人影骑影想知道周围是否有人家居住。他们的目的全部达到了。这儿叫赤狼草原,远方的山叫赤狼山,有一条河叫赤狼河。在赤狼河上游、赤狼山脚下,居住着赤狼部落。而他们无意中成了赤狼草原的侵略者。

    必不可少的战争即将爆发。战争需要酋长。阿克狄拉把怀中的孩子交给一个女人替他抱着,声音铿锵地说,我是酋长,因为金塔娃曾经梦见我是果果哈奇西部荒原冉冉升起的太阳。巴思坎得尔首先举起了双手。他说,为了实现金塔娃的美梦,让我以强盗的身份、以强盗的双手托起这个太阳吧,赤狼草原将成为我们永久的家园。除了那个死去的酋长的老婆,所有人都表示赞同。他们意识到这是部落存亡的关头,最要紧的便是万众一心。酋长的老婆旧事重提,说那个杀了她丈夫的人是部落的灾星,要是他做了酋长,她丈夫的灵魂将不再保护部落并暗中帮助部落战胜敌人。话音刚落,早已來到她面前的强盗巴思坎得尔忽地举起了砍刀,一刀落下,只听噌的一声,那女人左边的耳朵飞了起來。女人锐叫着赶快跑开。巴思坎得尔冲她的背影喝斥道,当部落面临重大抉择时,不准你扰乱人心。阿克狄拉大受感动,说,巴思坎得尔,我的朋友,我们就像亲兄弟。从今以后,我的权力就是你的权力。你可以处死任何人,只要是为了部落的利益。巴思坎得尔说,要是你看到一棵大树挡住了你的道路,你砍掉那些枝枝杈杈有什么用呢?英明的酋长,你是一棵遮雨挡风的大树,我们以此为骄傲。我相信你永远不会挡住部落的路,部落的路是通往昌盛和名誉的路。阿克狄拉说,你说得对,当你在砍掉那些枝枝杈杈的时候,顺便也要看看这棵大树的根子正不正,树干直不直。巴思坎得尔收起砍刀,上前跪倒在阿克狄拉面前说,我受命于神明來到你面前,你的诺言便是部落的幸福。该是赞美的时候了,尊贵的酋长,为什么不命令你的诗人放声歌唱?阿克狄拉说,歌唱是你的自由,只是我害怕自己承受不起你的赞美。巴思坎得尔说,那就歌唱太阳吧。部众们发出阵阵呼声。巴思坎得尔起身神情肃穆地遥望天空:

    老熊坐在山顶眺望天边的金黄,

    坐了千万年那金黄才变作太阳;

    露水做的黎明啊丝绸做的黄昏,

    哪儿有太阳哪儿就是我的牧场。

    这一天,果果哈奇西部荒原的太阳变得白晃晃的,如同凌空升起了一个偌大的雪球。雪球映照着无边的大地,大地也是白晃晃的,沒有一处阴影,沒有一滴黑暗。草是透白的绿,水是白透了的水,远山耸起一座座白峰白岭。土壤、岩石,所有的地貌都拒绝着色彩。夏天的假雪一下子滤净了空气,人们可以看到十里外物体的形状。初來乍到的塔崩人瞩望远方,望见了一群安卧在山坡前的野马。他们发出狂喜的呐喊。喊声未已,巴思坎得尔就一马当先,朝那里奔腾而去。

    不错,是塔崩人的野马,一共三百七十八匹,是整个迁來西部荒原的野马群的一小部分。但是,不知何因,它们已经失去了精力,它们死了。它们在死前采取了一种视死如归的安闲的姿势,前腿跪着,后腿伸展到肚腹下面,尾巴弯曲着铺在地上,脊背的线条依然保留着站立时的优雅。所有的死马都把头朝向东方,那是它们和塔崩人走來的地方,是塔崩部落的营盘。它们身上沒有刀痕和箭伤,血肉保持着完好无损的原初形态,毛色光润闪亮。巴思坎得尔愣住了。狂喜而來的塔崩男人们个个变得目瞪日呆。谁也不知道说什么,那儿鸦雀无声。天上地下,到处都是白色的静穆。怀揣着孩子的酋长阿克狄拉突然想到,在祖先的故事里,野马就有跳入火堆壮烈自杀的习惯。它们千里迢迢來到果果哈奇西部荒原大概就是为了自杀。对塔崩人來说,野马的自杀意味着他们不必弯弓射箭就可以有肉吃了。他把他的想法说了出來。并说这是神明恩赐的福光。部众们沒有理由不相信他的话。而且谁不相信这是吉兆谁就是自寻烦恼。人们转忧为喜,默默感谢神明泽被人间的恩德。

    天上,云翳之间,依然是白晃晃的太阳。一件谁也沒有想到的事情发生在自太阳落入山垭的时刻。那个失去了左耳朵的女人半夜潜入阿克狄拉的毡房,偷走了他的孩子。女人逃离了部落,骑马走向悲风嗷啸的旷野。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像一片无所依托的浮云,凄凄惶惶地面迎着未來的九秋风雨。

    阿克狄拉大哭一场。派去追踪女人和孩子的骑手们回去后,显得和他一样沮丧忧戚。巴思坎得尔安慰他说,就让孩子去吧,只有经过危难锻造的骨头,才能顶得起十万黑云的重压而永不断裂。他会回來的。回來后他就是一只气魄惊人的荒原狼了。然而孩子沒有回來。甚至他根本沒有回到荒原的怀抱里來。在他和那女人孤苦伶仃的流浪生涯中,任造化颠來倒去,总算保全了性命。最后他们來到果果哈奇西部荒原临近汉邦的巴垄巴地区,女人染上了瘟疫,一病不起,不久就死了。从汉邦來的商队路过那里,收养了这个已有七岁的骨瘦如柴的孩子。从此,他的命运便和荒原无关了。他成了生存在汉邦的绝无仅有的一个荒原人――一颗孑遗在外界的部落的种子。能够证明他身世的只有一些装在一个小羊皮口袋里的石雕的小人头。那女人曾经告诉过他,小人头是他的母亲一个叫金塔娃的放荡的女人,缝在他衣袍里的用來护身的吉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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