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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悲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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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野骛之父 (三)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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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汗淋漓,浑身瘫软着蜷了一会,便像一棵顶破冻土的不屈的草芽那样,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可他刚迈出酸麻而沉重的腿,就又一头栽倒在石壁沿上。这时他昕到一声女人的惊呼从离自己很近很近的地方传来。他吃力地歪过头去,看到一双穿着黑色靴子的脚就在自己眼皮底下。那人叫了他一声巴思坎得尔。于是他知道她是尚席娅,知道那块卧牛大石并不是他一个人顶开的。他没说话,沉浸在一种伸展四肢的舒畅中,慢腾腾翻出石壁,趴俯在草地上久久不动。她说,快逃命吧,巴思坎得尔。他说,我要是逃命,你就没命了。她说,谁也没看见我,邦主睡了,骑手们睡了,连月亮也睡了。他说,难道神也没看见你?她说,正是靠了神的指引我才来到你身边的。昨天晚上部落的女人和牛羊刚刚来到这里,我就远远看见这块盖住你的石头在闪闪发光。我问别的女人看到了没有,他们都说没有。可见神在对我一个人显灵。神要我来帮助你,就是一座大山压住了你,我也能推得动。巴思坎得尔,我不会死的,神明在上,他保佑了你,自然也会保佑我。巴思坎得尔说,神啊,如果你要我活下去,我将终生做一个守护你的勇士。这时空中传来一阵夜鸟的叫声,仿佛是神的回答。他又说,如果你让尚席娅不因为帮助我而遭柯柯邦主的杀害,我将为你的存在唱出一万首歌。夜鸟不叫了,早已飞走了。那边,不远处的毡房群里传来一阵狗吠声。难道这也是神的回答?他惶惑着。尚席娅连连催他快起,自己转身恋恋不舍地离去了。巴思坎得尔翘起下巴,感激地望着她真到她倏然消逝。他朝前爬去,爬了大约有三十步,就扶着一棵似乎是专门给他预备的孤树站了起来。他没再倒下,在微微北风的吹拂下停了一会,便蹒蹒跚跚迈开了步子。

    天亮了。开阔的原野出现在眼前。遥远的天际线上,一片蔚蓝连接着一绺草绿。空气清新而宜人,他猛吸几口,觉得胃囊一阵痉挛,双腿打战,冷汗从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里溢然而出。像一棵大树被人骤然从根部伐断,他摇摇晃晃地扑向大地。他太虚弱了。摧残加上饥饿,加上空前的绝望,使他无法直立前行,无法触摸那些在清晨的空气里朝气蓬勃的活食。凶恶的鹫鹰在头顶盘旋,在等待他渐渐僵硬。鹫鹰的预感总是正确的,尤其是面对食物的时候,它们比人更有灵性。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他必须不屈不挠地爬行。他一寸一寸地挪进着,直到日照中天,再也挪不动了的时候。他仰躺着,眼瞪空阔的苍穹,渴望落下一滴水来,可落下来的全是蒸发着水分的金光,还有几只鹫鹰。不知什么时候,这些闻惯了尸臭味的灵物站在了离他很近的地方,快活地嗥叫着,互相用翅膀扇打着,就像人类饱餐前的互相祝愿那样。巴思坎得尔一动不动。他把双手放在前面,掩盖着自己肚腹微弱的起伏,嘴唇抿紧着,双腿蹬直,浑身死僵僵的。

    他这样过了一会,几只鹫鹰就小心翼翼地朝他靠过来,用坚硬的嘴试探地啄啄他的衣服。他屏住呼吸,真的像死了。一只缺乏经验的年轻的鹫鹰首先跳上他的身体,狠啄他胳膊上被邦主鞭挞出的伤口。他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突然他感到一只爪子踩住了自己的胸脯,尖利的指甲陷进了袒露的皮肉,接着那硬嘴便捣向他的脖颈,最后的时刻来到了,他没让它捣第二下就一把攥住了它的腿。它翅膀猛地一扇,拉歪了他的身子,又弯过头来啄他的手。这时他用另一只手抓住它的脖子,使劲扭曲着。别的鹫鹰迅速跳开。它挣扎着,焦灼地用翅膀打击他的脸。他闭上眼睛来回躲闪,惟一的意念就是不能松手,年轻的鹫鹰感到已经十分危险,挣扎变得剧烈而毫无章法。巴恩坎得尔就势拉翻了它。它的呼吸变得困难了,半张着嘴尽量不让自己窒息。而他的胳膊却一次比一次坚定地朝回缩着。刹那间,他使出最后一丝力气翘起头,一口咬住了它的脖子,牙齿好一阵撮动。鹰血渗出来了,滚烫滚烫的。他蠕动舌头像吃奶一样吮吸,一滴一滴朝下咽。这样过了好长时间。鹫鹰终于因失血过多而奄奄一息。而他体内却渐渐滋生了一股站起来的力量。鹰血就像流进了龟裂的土壤,被贪婪地吸收着。他的肠胃的运动迅疾而富有成效。希望在鹰血中诞生了,他果然站了起来,提着死去的鹫鹰滞重地迈开了步子。一会他又停下,用新生的力量将鹫鹰体内剩余的血全部吸干舔净。然后他将鹰尸扔掉,浑身颤?着举起了双臂。

    远方山巅,太阳正在下沉,燃烧的霞霓映照得荒原没有一点绿影。他看到一抹红云像一把血染的大刀在把太阳一劈两半。星火飞迸,纷纷扬扬洒落在空旷的荒野里。他哭了,眼泪落在地上,沉重得如同熠亮的陨星夯撞着大地。他听到了眼泪在地上裂成八瓣的声音,听到了隐藏在这声音后面的马队的奋进。前方乳白色的大气开始动荡,天帷地幕豁然拉开,骑影出现了,黑压压一片。巴思坎得尔稳稳立着,既不害怕也不惊喜。即使看清了几个丹那长者的身影,他也没有改变石雕般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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