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幸福,统统都是次要的。
为了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成亲后的第五天,尚席娅背着两条她在骑手家擀制的毛毡来到母亲面前。毛毯新崭崭的,奶水一样洁白,奶水一样带着羊膻昧。她将它铺在锅灶旁再让母亲端端地坐在上面,几乎哽咽着说,让我最后烧一次奶茶,最后端一碗给你吧。瓦勒庇笑着听从女儿的安排。奶茶烧好了,尚席娅给母亲捧过去一碗,也给瓦勒庇家的男人巴思坎得尔端上一碗,然后依偎在母亲身边。巴思坎得尔没想到他这次见到尚席娅时会显得那样激动。尚席娅几天工夫就变得大方老练起来,也变得形貌?丽更加耐看,明亮的眸子盯着他,就像盯住了一只不通人性的马驹那样肆无忌惮。她脸上有红晕,那是在男人的拥抱下青春激荡的痕迹。他脸上也有红晕,但那是羞怯。他为什么要羞怯?他对自己莫名其妙。他想跑出毡房躲开她的眼光。门外大风正在呼啸。失去了奶茶温醇的气息和她的眼睛的照耀,他知道自已会打哆嗦。他坐在自已的铺上低头玩着小人头。这些日子,只要金塔娃去放羊他就让小人头来陪伴自已。尚席娅在给母亲说一些骑手家的事。男人脾气暴躁,动不动就又打又骂。婆婆虽然和善,但不会料理家务,把家里搞得肮脏不堪。公公又懒又馋。除了吃和睡什么也不干。总之是一团糟,没有一样称心如意,更没有一样能比得上瓦勒庇家。这些话说得母亲心里沉句甸的,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巴思坎得尔不时地抬跟望望尚席娅,每次都能和她的眼光相遇。这样呆了一个下午。她要走,对母亲说,让巴思坎得尔送我到红土岗那边。红土岗离毡房只有五个箭程。瓦勒庇苦涩的脸上布满哀恸的皱纹,征询地望望巴思坎得尔。他没吭声,只是将小人头一个个收进了羊皮口袋。
他们走出毡房。瓦勒庇哭了。他的鼻子也酸酸的。尚席娅脸上勉强挂着笑想送给母亲一丝宽慰。但一上路背朝母亲时她的泪就流了出来。巴思坎得尔走在她身后。她揩净眼泪回身拉起他的手要和他并排行走。母亲隐入毡房。毡房很快远了。在红土岗下面她停下来轻轻唤一声他的名字。他刚嗯了一声就被她搂在了怀里。他服服贴贴地没动。她用手抚摸他嫩气的脸和他柔软的头发。她说,巴思坎得尔,你明白么?母亲已经老了。她要是死了你就来找我。他的脸贴着她的胸脯呜呜哭起来。这时,他们听到了一阵马蹄声。骑手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夕阳的余晖里。她松开他,转身望了片刻便毫不迟疑地走向自已的丈夫。骑手勒马停下,等妻子走到跟前,扬手一鞭打在她身上。她回望一眼巴思坎得尔,忍住疼痛没有喊出声。骑手下马,一言不发地将她扶上马背,然后自己跨上去。马被他驱赶得奔跑起来。巴思坎得尔听到了她的喊叫。那叫声是凄惨的,是对痛苦的反抗。伴随着太阳落山,叫声渐渐消弭。巴思坎得尔呆望着突然跌下去的地平线,觉得那儿就是大地的边沿,尚席娅已经掉进了原野的底层。他胸中涌动着伤感的情绪,一块沉重的岩石压在他心上。心似乎已不再跳荡。天色趋于黯淡。铁青色的云雾里饱含着冷冰冰湿漉漉的孤寂和悒郁。他唱起了歌,因为他想起了金塔娃的话,要是你唱得动听,果果哈奇的魔鬼就会温顺起来。尚席姬是被残暴的魔鬼带走的。带走她的魔鬼一定能够在他的歌声中变得比羊还要温顺。
他登上山顶眺望天边的落日,
捧起白雪沉思着等待天黑,
在黎明到来前的寂静里,
他用柔软的积雪埋葬了自己。
歌声引来了瓦勒庇。她温存地嗔怪他为什么不回去。巴思坎得尔说他想唱完了再离开这里。她又问他唱完了没有。他说没有,但现在他可以回去。她拉起他的手往回走。从此,他的歌声就时常陪伴着他自己。每当他想起尚席娅,他的孩子的心灵里就会出现一种透明的憧憬。他想见到她又害怕见到她。他以尚席娅为标准衡量着所有年轻的姑娘。但他再也没有遇见一个和尚席娅一样的女人。他的失望就像牛羊对草原的失望,弄得他瘦弱了许多。
后来,他长大了。
他大了之后尚席娅在他心中也就越来越淡。当瓦勒庇很快老死的时候,出落得美丽无比的金塔娃被邦主召进了他的中心大帐。红土岗前,那座铺着厚厚的熊皮褥子的黑色毡房里突然消逝了女人的溺爱和温情,甚至连那十四个小人头也被金塔娃拿走了。巴思坎得尔因此变得愈加孤独忧伤。
但是,他并不以为孤独是可怕的。他在孤独中歌唱孤独,歌唱孤独中久久的期待,歌唱对失去的生活的深深留恋。他成了柯柯部落中最出色的诗人。歌声陪伴着他的日日夜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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