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歌声带着父辈的伤感。歌中固有的冷峻和神圣使他的面孔充满了童稚的深沉。这对金塔娃是陌生的。她只觉得那种带奶味的雄浑的嗓音十分好听,用满脸俏丽的欢喜怂恿他继续唱下去。他大受鼓舞,比刚才唱得更加自由高亢:
在洪荒的原野,在寒冷的冬季,
有一个人向着高山走去,
高山遮住了他的双眼和茫茫大地,
他走向山坡祈祷十二月的天气。
巴思坎得尔被自己的歌声感动得眼中突然有了泪水。他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寒雪之后冷风的啸叫。父亲背着他趱行在一个无垠的冰凉世界中――那皑皑的白色之上雄犷的山影,那咿咿晤晤的天声,那弥扬的雪粉里一串串深深的足迹。他又唱道:
孤独的老熊明白了他的心意,
让出山洞让他栖息。
但他的步履没有停止,
他手握利刀劈开挡路的岩壁。
一种切身体验过的苦难中的忧郁充溢着他那并不宽广博大的胸襟。他无法再唱下去,发呆地望着远方。金塔娃也有了片刻的肃穆。她突然觉得巴思坎得尔并不是个无知无用的男人。他心里藏着一些极其悲壮神秘的故事,而这些故事是关于大人们的。钦佩油然而生,至少在片刻之中她不敢在他面前有什么轻率狂妄的举动。她悄悄离开,去追逐已经跟着羊群走远了的马。巴思坎得尔紧步跟上。他以为是歌声撵走了她,不禁有点怀恨自己。他不能没有她的陪伴。他现在最最害怕的便是独自一人行走在荒原上。他撵上她时她已经牵住马。两个人并排踢着草尖前行。谁也不再说什么。
煦和的春日蓝天下,牧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这是一片水网交错的平阔的低洼地。鲜嫩的绿色似乎带着??淙淙的响声。水灵灵的景致。清新宜人的空气。四月的凉爽。沁人心脾的草腥粪香。这一切都能不知不觉地长起人的精神。金塔娃跳上马背放纵地朝前奔跑,边跑边尖声尖气地吆喝。听懂了她的意思的羊群一窝蜂朝南拐去。一会她又喊了句什么。羊群散散漫漫停下。。她扯动缰绳兜着圈子朝巴思坎得尔跑来。马背上女孩儿放浪潇洒的英姿让他歆羡得肌肉发痒。他面孔痴迷恍惚,看到她让马驻足不再驰骋便遗憾得内心一阵酸痛。金塔娃在他面前跳下马问他是想继续唱歌还是想骑马。他踌躇着选择了后者,因为后者更适合原野的风格。
她将马牵到一道土坎下面。他跟过去踩上土坎。马背就在齐腰的地方,他一抬腿就坐了上去。她把缰绳交给他又在马屁股上轻轻一拍。马步态稳健地朝前小跑而去。而他觉得自己就像坐在草浪的波峰上,随着风吹大幅度上下颠簸。他担心自已会被颠下来掉进一个无底的软绵绵的深谷,紧张得回头用僵直的眼光向金塔娃求救;还是让马缓缓行走吧,金塔娃,我需要你牵住缰绳。金塔娃咯咯笑着跳下土坎。笑声让他恼怒更让他羞愧。我们家的男人,去征服敌人的营地吧,你的歌声就是最好的武器。她快活地喊着拣起一块石头扬手一扔击中了马屁股。马朝前一跃他的身子便不由地朝后倒去。他尖尖地叫一声就要滚下马背。她跑过去拉住马,踮起脚尖使劲推搡着他那已经歪斜的身子。他再次端端地坐直,两手却松脱了缰绳连声喊叫我要下来。看她不理睬,他着急得双腿乱抖眼里挤出了几星泪花。没出息的男人,你不敢骑马你的歌声就不会传遍四方,到头来不过是个会说话的哑巴。金塔娃在心里骂着,板起面孔扶他下来。他站到她面前,难为情地低下头准备接受她的嘲笑。可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就牵着马朝前走去。为了他――一个男人的不敢骑马奔驰她打算一辈子不再理他。因为和他在一起她会替他害羞。当她需要向别的牧羊女介绍这是我家的男人时,她就更会面红耳赤。一个不能让女人骄傲的男人他的价值就等于零。金塔姓打算在心中从此抹去他的形象,哪怕是想象中的未来的形象。她骑着马去找别的牧羊女玩耍。被丢弃的巴思坎得尔望着她消逝望着羊群消逝,顿时没有了主心骨。茫茫原野上就剩下了他一个人,如同一棵形貌削瘦的矮树被草浪推挤到了草原之外。他的失落的心告诉他,他的惟一的天地就是那顶阴郁的毡房。惟一能够陪伴他的就是过了时的瓦勒庇。他难过地朝回走去。
已是太阳偏西的时辰。巴思坎得尔走近毡房。毡房四周是意外的寂静。瓦勒庇不知去了哪里。往常这个时候她总是在清扫夜里卧羊的地方。羊粪是最好的燃料。他在毡房门口立住,听到里面有响动,响动神秘得令人提心吊胆。他过去从门帘的缝隙间朝里张望,先是看到了一个长长的男人的背影。这背影弯成一张弓俯在毡铺上。那神秘的响动,就是由于这张弓在不停地弹起落下。接着就看到尚席娅袒露着身子躺在他的双臂之间。巴思坎得尔心脏急剧跳动,意识到家中来了坏人而尚席娅就要被坏人掐死。他惊惧地大声喊叫瓦勒庇。那男人猛然回头,沮丧地放开尚席娅。丽她的下意识的举动就是穿好衣袍跑出来满脸通红地站到巴思坎得尔面前。她把眼光一次次撩向他,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表示。她自己无法理解,他更不能理解。他奇怪她的脸红,更奇怪她遇上了坏人为什么不喊不叫。那男人好一会才出来。他凶狠地盯了一眼巴思坎得尔,大步绕到毡房后面。那儿拴着他的马,是一匹骑手的劲健壮实的栗色马。他轻轻地跳上马背,大声对尚席娅说,记住,只要太阳还会出现我就还会再来。要是你不愿意见到我,你就应该先让太阳永远躲在云层后面。说罢他荡起缰绳,驱马不紧不慢地走去。巴思坎得尔觉得这时他的身影高大得如同山岭,头顶几乎可以蹭到天上的云彩,细长的双腿弯曲在马的两侧,姿态优雅而挺拔。从他傲慢的神情中,巴思坎得尔感到他是正大光明的,至少在骑手本人看来是这样。相比之下自己反而成了偷窃秘密的坏人。尚席娅朝那人望望,又赶紧悔罪似的低下头。巴思坎得尔带着不可索解的疑问钻进了毡房,身后传来尚席娅的叹息。这叹息是对他无可奈何的告别。她已经明白他还小,小得令人绝望。
尚席娅出嫁了。娶她的就是巴思坎得尔见过的那个双腿细长的骑手。瓦勒庇和金塔娃欢喜异常。她们接受了骑手的父母送来的聘礼:一牡一牝两匹灰色马和五十只雪白的母羊。这说明骑手家并不富足。因为送礼的母羊不上百就算不得体面。瓦勒庇不计较,作为母亲她养育女儿的惟一目的便是让她出嫁,让她在别人家为柯柯人的繁衍不衰去尽心尽力。至于家道殷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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