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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无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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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祖先的坟(五)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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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0年,村里实行责任制前夕,福淳爷申请辞职,一个年轻人接了他的班。

    他肩上的担子沒有了,每天挎着粪叉子,在村前村后默默地转來转去。很少和人说话。看起來,他的心情一点儿也不轻松。

    后來,大队为了照顾他,在大队部旁边盖了一间房子,让他开个杂货店,也算有了一个归宿。福淳爷起初不肯,后來还是同意了。大队部的院庭,曾经是他三十年的政治舞台,他留恋那个地方。

    店铺在十字路口,向阳一溜白粉墙。西边是大队三间供销社,宽敞明亮,货物齐全。东边一间是福淳爷的杂货店了。因为沒有透窗,显得有些阴暗。靠北墙用砖头砌成的货架上,摆着一些日用杂品。有香烟、毛巾、袜子、鞋带、针线、小学生用的铅笔、本子等。用水泥做成的柜台里头,放着一坛酒,一坛醋,一坛酱油。柜台上有一瓷盆自己煮制的青豆,里头有白生生的杏仁,上面撒一层鲜红的辣椒丝。用八角茴香煮成的。此外,旁边还有两只小酒碗。

    福淳爷每天关门很晚,一些老汉常來这里闲坐。他一早就打开店门,开始卖东西。不知什么原因,挨门的大队供销社,竟不如这间小店显得兴隆。不少社员买东西,凡是小店有的,决不去大店。三分五分的零钱,不等找回,就转身走了。起初,福淳爷以为是对方忘记了,就追出店门喊:“甭走,还要找你钱呢!”那人却回头笑笑:“算啦!一星半点的。”日子久了,老是出这种事。福淳爷终于醒悟:这是大伙可怜我呢!他的心头一下子掀起巨澜!酸甜苦辣咸,什么味道都來了。

    去年秋后的一天晚上,我回到村里,和父母说了一阵闲话,又去杂货店看望福淳爷。这时,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雨來,沒有一丝儿风。我披了一件雨衣,急匆匆地出了门。路上又黏又滑,几次险些跌倒。老远,我看到大队供销社的灯火已经熄了。只有福淳爷的杂货店里,还亮着一团昏黄的光。我走到门口,见福淳爷正坐在货台后面,一边抽着旱烟袋,一边望着秋雨出神。我一下闯进去,竟把他吓了一跳。见是我來了,忙站起來责备说:“这么晚了,还來干啥?”但看得出來,他很高兴。

    我把雨衣挂在门上,他又走出柜台拿下來放到墙角里,说:“今晚下雨,沒人买东西,咱爷俩喝两盅。”说着,把门掩上了。福淳爷又返回柜台,从坛里舀出一碗酒,又从盆里盛出大半碗青豆杏仁,放在柜台上。柜台外有一张长凳,是平常老年人來这里闲坐的。我扯扯凳子坐下,爷俩便隔着柜台,你一口我一口地喝起酒來。沒有筷子,茴香豆便用手捏着吃。

    一时间,我们竟很少说话。只是慢慢地喝着酒,谁也不看谁。在无言的沉默中,我能想象出福淳爷忧郁的脸色。门外沙沙的雨声还那么清晰,整个村子都被雨声笼罩了。外面的墙脚下,土蚰子“嘟!嘟”地叫了两声,又沉寂了。路南的两棵大柳树上,有几声宿鸟骚动的微响,接着“咂”的一声,大概是落下一根枯朽的树枝。少顷,从更远的地方,好像是黑黝黝的旷野里,传來隐隐的嘈杂声。啊,起风了……秋夜神秘的语声如此清晰地传來,时而像有人在窃窃私语,时而像老人一声深长的叹息,时而像汹涌的涛声在逼近。我忽然觉得自己的感情那么脆弱,一丝莫名的惆怅袭上心來。

    我收回远游的神思,伸手捏起一瓣杏仁,送到嘴里慢慢咀嚼,有些苦味。我正想寻些话头,忽然看见福淳爷两滴清濯的泪挂在腮边。我吃一惊,忙问:“三爷,你怎么啦?”

    他摇摇手,端起碗一口喝尽剩下的酒,又从坛里舀出一碗:來,往我面前一推,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嗨!我这个人哪……沒本事!一辈子……算完了……完了。”他咽住了,抖抖地摸起烟袋,面色那么惭愧、悲怆!

    虽然在他任职期间,全村一直比较贫穷,但他为大伙共同富裕,却奋斗了半生。庄稼人是淳厚的,并不以成败论英雄。在大伙的心目中,福淳爷仍是一位可敬的老人。然而,这却大大加剧了他的痛苦!他从心里感激乡亲们的深情厚谊,却受不了怜悯!他曾经居高临下,想给予大伙什么的。结果呢,自己却成了可怜虫,靠乡亲们善意的施舍过日子。他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伤害。这是一个强者的悲哀!

    我理解他的感情,不由得一阵痛酸,于是劝说道:“三爷,你的本意不就是让大伙富起來吗?如今大伙的日子终于一天天好起來,你应当高兴才是。”

    福淳爷从嘴里抽出烟袋,连连点头:“是啊是啊,我高兴。我咋不高兴哩?可……可我一想到,这不是从我手上富起來的,一想到我自己……就心里酸。”他说着说着,又流泪了。

    我还能说什么呢?福淳爷的思想也许是狭隘的,但却是真实的。我不能不承认,这是一个悲剧。村子里富了,而他却失败了!这是一种无可奈何的、必然的失败!

    当天晚上,福淳爷一直喝得酩酊大醉。

    以后,我知道三爷的心境一直不好,每隔十天八天,就回到村里看他一次。他的健康状况在一天天地坏下去。一方面,他为村子里蓬蓬勃勃的新局面高兴。但同时,他又老是不能从往事的回味中解脱出來。那时,我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老是这样下去,福淳爷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去年冬天,我去省里业务进修,因为学习紧张,春节也沒能回家。今年四月,当我结束学习回到县里,才听爱人说,三爷已经死了。我并不感到意外,只觉得心在一点点往下坠。

    第二天上午,我匆匆赶回村里去了。从省城回來时,我为福淳爷买了一瓶茅台酒。我明知他已经不在了,还是把它带上了。

    回到村里以后,父亲告诉我,福淳爷是在除夕夜死去的。

    那天,雪下了一整天,漫天飘舞,村庄、田野,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了。傍晚,雪停了。人们已经操办好年货,沒谁买东西了。福淳爷家里人叫他回去,他说身上不舒服,还要看守店铺,沒有回家。后來,陆续又去了几帮人,拉他去喝辞岁酒,他也沒去。天黑以后,我父亲又去看他,他问我从省里回來沒有。父亲说:“沒回來,你跟我去喝几盅吧?”福淳爷摇摇头,也推托了。往年的除夕夜,我总是和福淳爷一块儿过的。不是在他家,就是在我家。这次,我沒有回來,他心里不太好过,一副若有所失的样子。父亲理解他的心情,陪着坐了一阵,也告辞了。

    福淳爷关上店门,独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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