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二岁那年,家里养了一条猎狗。
记得有一天中午,我放学回来,刚走到院子门前,就听到左边有人高声喊我的名字:“亮—亮!”我一转脸,看到婶婶正从南面村口快步走来。她一手挎篮子,一手向我招呼,脸上笑盈盈的。
婶婶刚过门不久,今天一大早回张娄走娘家,不知为啥这么快就回来了。我急忙跑过去,高兴地叫着:“婶婶,给我捎来什么好吃的东西啦?”说着,口水已涌满腮,我赶忙咽了一口。
“唷,亮亮快看看,可好吃啦。”待我跑到跟前,婶婶抿嘴笑着,像变魔术似的,猛然掀开盖着的红花褂子。嗬!篮子里卧着一条小黑狗,胖乎乎圆滚滚的,睡得正熟。我乐得一蹦老高,书包掉了也不去拾,抢过篮子,返身往家里跑去,一路欢呼着:“我有一条小猎狗喽!快来看哟……”还不时回过头去,撒娇地看看婶婶。
婶婶看我磕磕绊绊的样子,弯腰拾起书包,连忙叫道:
“看你那疯相,别摔倒喽!”我并不理会,摔倒就摔倒,正想在地上打个滚儿呢!
婶婶的娘家张娄,玩鹰驯狗的人家很多。一到冬闲,人们就架着鹰,驱着狗,到旷野里逮兔子。这一方面是为了弄点野味,主要还是赋闲。庄稼人忙活了一年,到了冬天没多少事干,很喜欢到野地里跑跑转转,这也是一种闲情逸致,非常有趣。
每逢一家围猎,常常有许多邻家的大人孩子,兴致勃勃地跟着助威,一发现兔子,满田满野地喊叫、围追。上有黄鹰前有猎狗,后有人群,就像陆海空联合作战,可热闹啦。黄鹰在空中飞行,速度极快,一直盯住兔子,不时往地面冲击,用钢钩一样的弯嘴狠啄,或用坚硬的翅膀扫打。兔子“吱哇”一声在地上打个滚,看黄鹰腾空,爬起来再逃。这样每经过一次,猎狗和兔子间的距离便缩短一截,渐渐靠近了,终于被猎狗追上,一嘴咬住。
这时,人群早已远远地落在后面。不一会儿,便会看到猎狗身上驮着黄鹰,口里衔着兔子,踏着碎步跑回来,向主人交差。主人用小刀剖开兔子肚皮,当场掏出五脏六腑,赏赐猎狗和黄鹰,然后继续围猎。
其实,一九五七年以前,几乎村村都有这类猎户,我们村子也有。那时我才**岁,曾经多次随大人到野地里轰过兔子,并因此迷上了猎狗。不过,在我们那一带村子,张娄的猎户要算最多。
此后几年过去了,一场风暴把乡间搞得民穷财尽,庄稼人饿着肚皮,再也没有这些闲情了。可我是个孩子,并不懂得发愁,仍幻想着自己养一条猎狗,好到旷野撒撒欢。因此,婶婶一过门,我就缠着让她给我寻一条猎狗来。可这种猎狗在“猎户村”的张娄也几乎绝种,今天,她终于抱来一条,可知很珍重。为了让我早一点知道,她住也没住就赶回来了。
我疯疯癫癫,旋风一样闯进大门,一下子撞在父亲怀里。他一把拉住我,正要训诫,一眼瞅见了小猎狗,顿时眉开眼笑起来,伸手从篮子里抱起来:“啊——是条猎狗呢!”他反复抚弄着,爱不释手。叔叔、母亲和两个姐姐也都围上来观看。这时,婶婶也随后进了院子,一家人兴高采烈,我更是得意忘形。
时值中伏,我却怕它冻坏,跑到屋里,从母亲刚刚拆下的被套上,撕下一大块棉套把小猎狗裹了起来,这下够暖和的了。我抱着这一团软乎乎的东西刚出屋门,一家人都大笑起来。母亲收住笑,冲我嗔怪道:“你这孩子,真是疯子,就不怕热坏狗娃?看!还毁了一块棉套。”我这才醒悟到,自己办了一件蠢事,赶忙打开被套,也笑了。
吃饭时,父亲讲了一段关于羲狗的传说,使我对这条小猎狗更添了几分喜爱。
父亲念过几天私塾,肚里有点古董。他说,这种羲狗在猎狗中算上品。据说,这是人类的始祖伏羲氏教民从事渔猎时,驯化的一种野狗。远古时候,人们靠渔猎为生。狩猎时,除了手中的石器、木棒,辅助物主要就是这种猎狗。碰上凶猛的野兽,它会毫不畏惧地扑上去撕咬,帮人捉拿。传至现在,这种狗也算开创人类社会的“功臣”了。父亲还说,在所有家畜家禽中,唯有狗最通人性,羲狗尤其如此。这种密切关系,也是世世代代建立起来的。后人怀念伏羲氏,也为了记住这种猎狗的功绩,就把这种猎狗叫做羲狗。父亲说,也有人叫它袭狗,是说它善于奔袭,又有人叫它细狗,是指它的腰很细,行动敏捷。我想,这三种说法都不矛盾,头一种说它的来历,后两种说它的特点。因为我很喜欢头一种说法,姑且就叫它羲狗吧。
这条羲狗很讨人喜欢,刚抱来时不过一柞多长,浑身毛茸茸的,脊背黑亮,无半点杂色,绕着脖颈一圈纯白,一直延伸到肚皮底下,像一条长长的围巾。更奇特的是,四只蹄子也是白的,往地上一站,虎虎生威。父亲说,这条狗珍贵就珍贵在四只蹄子上。它和一种有名的骏马一样,有一个名字,叫做“雪里站”。这名字的确美,不过有点长,平日我就叫它“雪里”,它也挺高兴,摇着尾巴,欢蹦乱跳。
家里有了这条猎狗,父亲很怕分散我的精力,特意嘱咐说:“亮亮,可别光顾逗雪里玩,荒了学业。”我自然满口答应。这时暑假刚过,我已经升入六年级,并且担任级长,是个品学兼优的学生,一家人对我寄托很大希望。对于父亲的嘱咐。我是心领神会的,还差一点笑出声来。因为这里有个缘故。
过去听奶奶说过,我父亲小时候也上过几天学,但父亲特别贪玩,尤其爱好听戏。那时候,乡下民间文艺团体很多,花鼓、四平调、梆子、评书、大鼓、坠子等,五花八门,经常有演出的。那时庄稼人一家一户,没谁管,忙时闲时都有人听。我父亲才十二三岁,就成了“戏迷”。每天早饭后,他便一本正经地挎上书包,不过不是去上学,而是去听戏。本村没有就去邻村,二三里路,反正不远。估摸该吃中午饭了,就背上书包回家,也算“放学”了。可是不久便漏了馅,于是免不了挨板子,挨鞋底,以示警戒。但过不两天,老毛病重犯。如是反复多次,爷爷和奶奶终于泄了气,正好地里人手紧缺,就让他停了学。
实际上,那时候即使父亲不耍滑,家里也供养不起,最终还是要停学的。但父亲每每回忆起来,仍然很后悔。他说过,如果不是贪玩,本来是可以多识几个字的。“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他摇着头,这样感叹过许多次。
现在,他告诫我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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