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小姨娘死了,我离家出走了。就在人们把小姨娘装进棺材,叮叮咚咚敲打棺盖时,母亲突然发现我不在了。我來到了大龙家,说我要住下。大龙说:“好得很,叫你妈着急几天,以后她就得听你的。”我说:“再沒有以后了,我连小姨娘都沒了,要妈做什么?”大龙一拍胸脯说:“那你就是我兄弟,我妈就是你妈。”他给我端來茶水和馍馍,逼我吃下去。我正吃着,金保來了。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水缸前,舀了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下去,这才瞟我一眼:“你來得正是时候,你们快去看,街上打旗敲鼓的出來了,说是游行。”大龙问怎么了?金保说不知道。他叼过我手中的馍馍,给自己掰了一块又说:“你们快出來,我去叫老坚、马鹿,迟了就看不上了。”金保飞了。大龙拉起我的手说:“走,该玩还是要玩,反正死人是活不过來了。”我说:“我也不是不玩,就是我不能和我的小姨娘玩了。”说着又汪出眼泪來。大龙说别哭别哭,死拉硬拽我來到街上。我们走向街口,见到金保他们,再一起奔向哈国城最热闹的大十字。那儿已是人山人海,游行队伍正在一列列走过马路中央,彩旗、标语、横幅,一片一片的。汽车声、口号声、哭声、笑声混起來响。有高兴的,有愤怒的,也有呆头呆脑左看右看的。突然有了敲锣打鼓的声音,有了鞭炮的声音,挑逗得我们四处乱窜,就是挤不到跟前去。大龙怕丢了我,一直拉着我的手。但我是丢不了的,此刻现在,我离开了他们找谁去?小姨娘死了,我不时地想,进到棺材里去了,说不定这会已经入土了。我沒有了可亲可敬的人,我只有跟着他们。金保突然不再蹿了,仰起脸愣着看前面。与此同时,大龙也喊:“张青――”我们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座高得挑着云彩的烟囱。几个人正在往上爬,其中一个就是张青,除了我,大家都喊起來,张青哪里听得见,继续往上爬。大龙说:“我们也上去。”金保早就按捺不住,一蹦子跳起來,挥着手:“走。”老坚比他还要兴奋,一个劲往前蹿。大龙问我:“你上不?”我犹豫着。他将我的手举起來:“上吧,从上往下看,人就是蚂蚁。”金保拉我一把:“要上一起上,谁也别落下。”我跟着他们來到烟囱下面。说好老坚打头,金保第二,我第三,大龙殿后。这时我发现马鹿不见了。我说我们把他丢掉了。大龙说:“沒丢,这个叛徒,上不了席面的狗肉,肯定是临阵逃跑了。”我心里咯噔一下,这话像是说给我听的,我非上不可了。尽管我十分害怕,但我在朋友中不能做叛徒,更不能做狗肉。尤其是现在,我的小姨娘走了,走到对面的山上去了。我做了叛徒我跟谁好去?我想要是我爬上去,说不定能望到对面山上。那儿,羊肠小道上,小姨娘的棺材正在缓慢移动;或者,在那面黄灿灿的山坡上,小姨娘的坟堆正在升起。小姨娘,我在这高高的烟囱上给你磕头了。
我们开始往上爬,好几次我中途停下來,感觉整个烟囱正在摇摇欲坠。我浑身冒汗,鼻子吸溜吸溜的。大龙在下面喊:“元元,你害怕了么?别害怕,有我哩,你别往底下看,就看烟囱,你就想底下是海绵,万一掉下去,舒坦死了。”大龙的鼓励是恰当的。我咬着牙,一格一格踩上去。空中飘荡着我的喘息声,实在不能控制胆怯时,我就停下來,闭上眼睛想一想别的事,小姨娘,棺材;猎猎风动的旗帜;我的母亲,那些耻辱的歌谣;汪发明和王老师;美丽得无比美丽的海牡丹,她的眼皮到底是单的还是双的?游行,为什么?放炮擂鼓,为什么?举着拳头把自己怒成斗鸡为什么?想着又往上爬,每爬一格,大龙就喊一声好。终于,我看到了一个灰砖的缺口,看到了一方水泥地,那是烟囱的顶端。“元元。”有人在头顶喊我,我一看是张青。张青趴着,伸手撕住我的肩膀,吆喝着朝上拽去。我瘫倒在烟囱顶上,两条胳膊酸软得无法抬起來擦一把汗。大龙笑道:“元元你是头一次吧?下一次胆子就大了。”张青却说:“他力气小,根本就不能爬,还下一次呢,这一次沒摔死是阎王爷还沒睡醒。”是的,我不能爬高,过去我就知道,除了力气小,更重要的是我有恐高症。但我毕竟爬上來了,用以后的话说,就是战胜了自己。我相信这是小姨娘的阴魂帮助了我。
所有人都在朝下看。有人喊起來,试图引起下面人的注意。但在七八十米高的地方,一个人的声音马上被下面喧天的锣鼓撞碎了。大龙说:“大家一起喊,就喊打倒死人帮。”老坚纠正道:“人家喊的是***。”于是大家异口同声地喊起來,越喊越起劲。我不知道下面有什么反应,我不敢往下看,一看就头晕,就想撒尿。喊着喊着就沒意思了,大家停下來,叽里呱啦说笑着。我望一眼对面山上,一片苍黄,什么也看不见。张青回头关照我:“你躺着,别起來,攒够了力气等一会儿往下爬。”大龙说:“上都上來了,还有下不去的理。”张青说:“上山容易下山难。”这时金保喊起來:“一个公鸡十个母鸡,夜來酒席早起拉稀,昨日得计今日放气,天上飞机地上野鸡。”大家跟着喊。风突然大了,老坚的身子歪了一下,大龙一把拉住:“小心。”我感到烟囱在摇晃,感到我的身子轻飘飘的。我想该下了,我担心自己下不去。金保还在喊,又有了新词儿。大龙说:“游行完了,沒意思了,再喊我的脬子哩。”不再喊,都说下。于是就一个接一个爬下去。当顶端只剩下大龙、张青和我时,大龙说:“我先下,元元在中间,张青断后。张青想想说:“元元你把裤带解下來,我和你绑在一起。”大龙瞪一眼张青说:“胡日鬼,一掉就是两个,我在下面接得住么?”张青说:“掉下去一个你就能接住了?”大龙说:“能,元元别害怕,万一脱手了,我能接住,肯定能接住。”
大龙从缺口爬下去。我蹭着水泥平面哆哆嗦嗦接近着缺口下面第一道铁梯。张青在上面不断给我打气:“胆子放大,别人能下去,你也一定能下去,关键是别怯,一怯腿就软了。”我抓住了铁梯,战战兢兢踩下去,好不容易踩实了,往下一看,浑身一阵酥麻。“不行了,不行了。”我说。大龙从下面伸手抓住我的脚:“闭上眼睛,心里想着就跟上房揭瓦差不多。”我闭上了眼睛,喘着气,听张青说:“反正是豁出去了,不下也得下,总不能吊在半空里吧?元元,你也是个男的,一个脬子一杆枪白长了么?下。”我心说:“下,好,我下。”又下了一格,大龙在下面大声叫好。又下了一格,又一声叫好。就这样我连下了六七格。张青笑起來:“看來就是要逼
-->>(第1/2页)(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备用站:www.lr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