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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子弹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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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二)第(2/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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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自己居然也能放火了。

    大火烈烈的,噼哩啪啦,噼哩啪啦,随着呼啸的大风,舔红了知青的荒原。

    我心说都是逼的,我能杀人,你就能放火。

    我步行來到格尔木,一踏上街道就觉得不一样了,怎么到处都是打倒***的标语?仔细一瞅,明白了,顿时冒出一身冷汗,这样的人也能打倒?世道是不是变了?好了还是坏了?什么也不敢打问,赶紧往师部走。

    按照梦真的嘱托我找到了宣传队的队长老金。老金看了梦真的信,一下子脸就白了:

    你怎么还敢往师里跑?

    我说―离开连队就沒人认识我了。

    老金说万―呢?万―碰上―个熟人呢?这可是掉脑袋的事。

    老金说你的事我是不敢管了。可是赵梦真……?,这个赵梦真也真糊涂,把这种事托给我,我有什么能耐?

    老金说走吧,赶紧走,先找个地方藏起來。赵梦真说让我帮你买车票?胡扯蛋,这个时候回青岛还不是自投罗网?

    老金带着我匆匆穿过街道,來到城市边沿的一个建筑工地上,见人就打听―个叫张明的人。

    张明出现了,是个四十多岁的莽汉,一见我们就说:老金什么时候再给咱演―台?

    老金说给你介绍个人。

    张明说干什么的?

    老金说身体挺棒的,你看着安排,是我的―个老乡。

    我赶紧朝张明点头哈腰。

    张明说好吧,留下吧。

    他们又说了―会儿给建筑队演节目的事,老金要走,对我说:你就先在这儿待着吧,想办法把衣服换掉,别再穿军装了,过几天我來看你。

    老金再也沒有來过。梦真曾写信问他关于我的事。他回信说根本沒见过我这个人,谁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为梦真着想,从此就掐断了我和她的联系。

    三个月以后,建筑队干完了格尔木的活儿,要回到德令哈去了。德令哈是柴达木荒原的首府,离格尔木有五百多公里。

    张明问我:你打算怎么办?

    我说德令哈有活儿干?

    张明说活儿多得干不完,但挣的钱不一定多。

    我说那我还是跟你们去吧。

    我去了,一去就是五年。这期间,我跟谁也不联系,除了家里。家里的信我是写给路白的,回信也是由路白写了寄给我――我沒告诉她为什么,只说你必须这么做。路白的理解是我喜欢看到她的信。

    的确我是喜欢的。

    路白说你什么时候能回來呢?

    好几年的通信里她都这么说,还给我不断寄來她的照片,总是裙子,那么美丽的青岛姑娘总是穿着―袭素雅的裙子、一双好看的高跟鞋。

    她说你还不知道吧?冬妮娅已经沒了。文化革命一开始,红卫兵抄家时就把冬妮娅抓走了,还带着它参加武斗,被人打死了。

    她说你还不知道吧?你姐姐已经不是你们家的人了。造反那会儿她跟爸爸妈妈断绝了关系,六八年上山下乡时,写了血书要求去革命圣地延安插队落户,七三年,听一起去的人回來说她插队的地方在延安地区的富县,她已经是张村驿公社的副书记了。

    我说姐姐怎么会这样呢?再沒有别的消息?比如她结婚了沒有?

    路白回信说沒有消息。

    她说我妈妈病了,卧床不起,怎么办老木?

    她说你爸你妈身体还行,“文革”中遭了那么多罪居然沒有把身体摧垮,真是好福气。你还不知道吧?破四旧时,他们让爸爸妈妈背着高音喇叭游街,喇叭里喊着:我们是狗男狗女,我们是牛鬼蛇神。后來又戴着高帽子,绑到动物园的大鸟笼子里让人参观。到了斗批改阶段就更惨了,天天叫到街道办事处批斗,批斗时就让爸妈跪在桌子上,好几次跪不住栽下來摔得头破血流。办事处的张主任最不是东西,他开始被打成了走资派,因为揭发别人早早地解放了。一解放就成了恶霸,拿着板凳往爸爸头上砸。

    后來不批斗了,张主任就让爸妈每天到中山公园毛主席石膏像前跪着请罪,―跪就是六个小时。张主任说:便宜你们了,我们国家是八小时工作制,你们还差两个小时,回家去主动补上吧。

    路白说你怎么从來不回答我的问題――你什么时候能回來?

    我还是不回答,只是说我很想我们的两个妈妈,很想爸爸,很想很想你――我亲爱的路白。

    我的确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我更不知道我将开始新的逃亡――我马上就要回去了。

    那天我在德令哈的街道上疾走。

    架子工赵立仁从五层楼的地方摔了下來,我们送他到医院后才发现沒带钱,我是回工地找工头要钱的。

    突然有人喊了我一声:老木?

    我扭头看看,是个不认识的人,脚步沒停就过去了。

    那人又喊:老木?你真是老木?

    我只好停下了,望着那人。那人从马路对面走过來,一站到跟前我就想起來了:十几年前我因为腿伤在团卫生所住院时跟他是一个病房,他得了肝病,名字叫什么?忘了。

    我说得肝病的你好?

    他叫起來:果然是老木,你怎么在这里?听说你把你们连长杀了,有沒有这事?

    我摇头,嘿嘿―笑,抬脚就走。

    他在后面喊着。我再也不理他了。

    我回到工地,从张明那里拿了钱,往医院跑的时候,突然意识到,我大概得走了。得肝病的即使不去报案,也会对别的知青说起,这样不就一传十,十传百了吗?

    晚上,我给路白写了封信,告诉她我要回去了。

    第二天―早,我请了假去汽车站,买到了三天后开往西宁的长途汽车票,又去了银行,取出了我这几年做苦力挣的全部积蓄,然后就走到商店里去了。

    我要回家了,我要带给亲人们一些礼物,我要证明自己这些年活的很好很好。

    晚上,我又给路白写了封信,告诉她我大概哪天到西宁,哪天到青岛。

    先是汽车,后是火车,―路向东,全是下坡,好―个横穿中国的逃亡。

    我就要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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