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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着子弹缠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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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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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后悔了。在车厢的一角,我如同窗户上那只苍蝇似的沉默着。我想要是不走他们会怎么样呢?我想我要是今天躲出去,等火车―走再回到家里张主任他们会怎么样呢?我想我真是太老实了,我为什么不能让火车停―下,我下去呢?

    火车走得更快更威猛了,呜的一声长鸣就是给我的回答:不可能了,你已经是军垦战士就不可能随便脱队了。

    眼泪,一想到爸爸居然也哭了,想到妈妈和姐姐,想到冬妮娅和路白远逝的身影,我泪如泉涌。

    李木你哭了?你居然哭了。

    赵梦真喊起来。她是我的同学,又在一个办事处,到区里领军装那天,我跟她坐在―起。她说:

    李木你也去?我还以为我没有同学呢。你也是自愿的?

    我说谁自愿啦?

    她说那你爸肯定是资本家?是地主?你不得不去?

    我说不知道,我养了一只狗,他们要霸占,我不给,他们就让我走。我本来要考大学,我肯定能考上。

    她说太好了,要不然我多孤单。

    那时候我仇恨地瞪了她一眼,就像现在这样。现在我想,她凭什么要让周围的人都知道我哭了。

    赵梦真又喊起来:李木你哭什么,小资产阶级情调。

    我说请你叫我老木,这是我爸给我起的。

    她说好,老木,别伤心了,跟着大家唱歌。

    我这才意识到满车厢都是歌声了。

    迎着晨风,迎着阳光,跨山过水到边疆,伟大的祖国天高地广,中华儿女志在四方。

    我朝向窗外,看到田野正在旋转,村庄和绿树迅速后退着,把一切熟悉的都退远了。

    赵梦真又喊起来:安静,安静,别唱了,我现在给大家独唱一首。

    立刻就有了掌声。

    她唱起来,嗓子尖亮得能把人心穿透:

    我走向急流的河畔,坐在峻峭的河岸上,?望我那亲爱的家乡,和那绿色可爱的牧场。

    有人跟上了,她瞪着眼睛停下:讨厌,谁让你们伴唱了?

    她希望这首她喜欢的歌完完全全由她一个人唱下来。但她止不住大家,唱到第二段,会唱的都跟上了,不会唱的也哼哼起来。

    她说好啊,你们想超过我。于是就唱得更加尖亮。

    我扭头扫了赵梦真―眼,看到她颀长的身影摇晃成风中的树了,看到她面色光亮,眼睛光亮,头发光亮,连纽扣都比别人光亮许多,看到她忘情于歌声里,突然又举起手打起拍子来,立刻就忘了她刚才是多么霸道地不让别人跟她唱。

    我皱起眉头:烦,她怎么就这么喜欢出风头?她既然看见了别人的眼泪为什么还要如此高兴?

    又换了―首歌。又换了一首歌。

    赵梦真俨然又成报幕员了:下面是舞蹈《红梅赞》,表演者林香雨……

    顿时林香雨喊起来:不行不行。

    赵梦真蛮横地说,怎么不行?上前拉起林香雨就动作起来。

    大家唱着:三九严寒何所惧,一片丹心向阳开。

    我看到四条辫子飞舞,四条胳膊飞舞,四只澄澈的眼睛满车厢飞舞,心说什么呀,―点也不好看,就像一阵狂风把好看规整的东西吹乱了。

    火车听到了我的话,猛然就减慢了速度,只听咣当一声,赵梦真和林香雨扑倒在座位上,几乎摞到―起。

    掌声.笑声,火车的行驶马上又正常了,两个舞蹈家站起来,喘着,生动地呲牙咧嘴,满脸都是开心。

    赵梦真继续报幕:下―个节目……

    林香雨推她―把:可不能再是我了。赶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赵梦真扫视着车厢。

    我反感地又去观望窗外:一条河流从远方走来,像飘带掠过头顶,忽地就不见了。我听到赵梦真居然点了我的名字,而且还说是男女声二重唱,跟她?

    我心说不。当然她知道我是会唱的,她似乎觉得只有我迷人的男中音才配跟她同唱一首歌,但是我不。

    老木,老木,过来呀。赵梦真在喊。

    我不动。许多人都站起来看我,看了一会儿又鼓掌,经久不息。还没唱,掌声就已经经久不息了。我不好意思了,只能站起来了。

    但我还是说着不,不跟她同唱一首歌,我要唱悲伤的,她不会唱的。

    我没有过去跟赵梦真站到―起,就立在窗边抹了一把脸,一抹就把赵梦真抹出歌声之外了。我唱起来:

    田野静悄悄,四周没有声响,只有忧郁的歌声在远处荡漾。牧人在歌唱,声音多悠扬,歌儿里回忆起心爱的姑娘。我是多么不幸,痛苦又悲伤,黑眼睛的姑娘她把我遗忘。

    止不住的又是我的眼泪。

    车厢里突然静了,连歌声已经停止都反应不过来了。赵梦真等待着,好像歌声还会来,忧伤还会来。

    果然就来了。我刚坐下,有个粗闷的声音就从车厢另一头响起来:

    茫茫大草原,路途多遥远。

    很多人唱起来:

    有个马车夫,将死在草原。

    我也唱起来:

    车夫挣扎起,拜托同路人,请你埋葬我,不必再记恨。

    赵梦真也唱起来,她突然也需要忧伤,也不在乎小资产阶级情调了:

    请把马带去,交给我爸爸,再向我妈妈,安慰几句话。

    车厢里,眼泪闪闪的就像一片灯,就像一条溪,就像一河水。有了伴奏的哽咽:

    转告我爱人,再不能相见。

    好些人都是挥袖揩泪泪更流了:

    这个定婚戒指,请你交还她。

    赵梦真坐下了,手掌捂在眼睛上:

    爱情我带走,请她莫伤怀,重找知心人,结婚永相爱。

    有人泣不成声,非常响亮地泣不成声了。

    我抬起头,吃惊地发现那竟是赵梦真。赵梦真竟是车厢里哭得最伤心最响亮的一个。

    哎,为什么?你到底为什么?我对她的反感突然就没有了,好像忧伤就是同道,眼泪就是理解。

    1965年10月8日,从青岛奔赴青海的第一批军垦战士就这样在滚滚向前的车轮之上找到了属于他们的共同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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