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着本能,让它在意识到狼势汹汹、不可莽撞后,又开始逃跑。
它是狼狈的,是空前耻辱的狼狈,连雨水都奇怪得不再淋漓了:顶天立地的藏獒啊,什么时候变成了惊弓之鸟?但是多吉來吧已经顾不上在乎别人的嗤笑了,它宁肯蒙受奇耻大辱,宁肯在逃跑的狼狈中背负胆小鬼的坏名声,也要回家,回到主人汉扎西和妻子大黑獒果日身边去,应对那裹挟诡异之风、人臊之气漫卷而來的危难。
但是毕竟它屁股上带着枪伤,时间一长,它跑得就不如狼群快了。狼群一点一点地靠近着,每靠近一点,头狼就会兴奋难抑地发出一阵嗥叫。头狼一叫,别的狼也会叫起來,是放纵而得意的叫声。在它们的猎逐生涯中,跑在前面的总是兔子或者鼢鼠或者狐狸,很少有机会快意追杀一只体魄强大的藏獒,它们高兴啊,用奔跑的威势震慑着,也用嗥叫震慑着。而对多吉來吧來说,狼群的震慑带给它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和自责:你这个丢尽了脸的笨蛋,你连逃跑都不会,居然让狼群追上來了。追上來就追上來吧,反正它抱定了这样的主意:只要不趴下,只要不被咬死,它就一定要跑下去,头朝着故乡、主人、妻子的方向,用一只天骄藏獒留恋生命、不想死亡的最后的意志,跑下去,跑下去。
距离又拉大了,意志让多吉來吧再次有了信心:既然已经狼狈不堪了,那就狼狈到底,只要能活下來、跑下去。但紧接着距离又缩小了,一下子缩小成了十米。乘风鼓浪的狼群、志在必得的狼群,嗥叫着,狂欢着:杀呀,杀呀。而在多吉來吧身上,疲累却不期而至,浑身的肌肉好像故意要把自己喂给狼群,不产生力量也不产生速度了。它无可奈何地慢了下來,又停了下來,狼群眨眼來到,它转身就咬,咬了一嘴狼毛,似乎只能咬到狼毛了,它意识到可恶的疲累和伤势已经不可能让它像以前那样大气磅礴地跳跃奔扑了,便又忽地转身,夺路而逃。
已经逃不出去了,它只能搏杀,而搏杀就意味着死亡,它就要死了,现在的它根本就斗不过二十匹狼的集体进攻,它只能死了。头狼带着另外五匹大狼扑了过來,几乎同时在腰、臀、腿等等不同的地方咬住了它。它以牙还牙,但它只有一嘴牙,而对方却有六嘴牙,不,二十嘴牙。二十匹狼全都扑过來了,多吉來吧被密不透风的狼爪狼牙摁倒在了地上,它的还击顿时变成了挣扎。
多吉來吧知道自己就要死了,突然节奏舒缓地叫起來,当然不是怜惜生命,作为一只杀伐成性的藏獒,它就像不怜惜狼的生命一样不怜惜自己的生命。它是想到自己千里迢迢历经磨难來到了这里,就要回到故乡草原见到主人汉扎西和妻子大黑獒果日,却又如此轻易地葬送在了八辈子都沒有惧怕过的狼群之口。它悲伤欲绝,痛心不已,放弃了反抗和挣扎,萎缩在地上,用叫喊告别着它所牵挂的一切。
它叫了很长时间,叫着叫着就奇怪起來:自己怎么还在叫,怎么还沒有死?用力一站,居然站了起來,再回头一看,狼不见了,二十匹狼无一例外地不见了。是厚重的雨幕把它们遮了起來?不是,雨幕怎么可能连味道也会遮起來呢?只有泥水中的狼毛和它身上隐隐作痛的狼牙之伤昭示着狼群的存在,但那是曾经的存在,而现在此刻眼目下,狼群已经明明确确地不在了。
多吉來吧大惑不解地瞩望了片刻,來不及搞清楚怎么回事儿,转身就跑。它心情激动,沮丧顿消,又可以活着了,而且是甩掉耻辱、带着希望活着,活着就要跑,继续跑下去,朝着故乡的诡异之风和越來越深重的危难,朝着主人和妻子以及寄宿学校,跑下去,跑下去。
备用站:www.lr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