魁伟高大、长发披肩的黑脸汉子骑着赤骝马,带着他的地狱食肉魔,抱着抢来的小兄妹藏獒尼玛和达娃,就像旷野里无根无系的空行幽灵,快速绕过紫色岚光里百鸟竞飞的白兰湿地,跑出了白兰之口。他知道父亲马上就会追踪而来,更知道自己必须尽快接近下一个目标,再下一个目标,在更多的人知道他和他的藏獒之前,就让应该飞扬的血肉飞扬起来,把应该抹掉的生命迅速抹掉。
到底还有多少目标,黑脸汉子自己也不清楚,内心明确的只是这样一个想法:咬死所有的寺院狗、所有的领地狗、所有的牧羊藏獒和看家藏獒,尤其不能放过獒王冈日森格和多吉来吧以及牧主头人的藏獒。黑脸汉子琢磨着,似乎拿不准应该先去奔赴哪个目标,朝东跑了一程,又停下,举头望了望泛滥着寂静的原野,想到这儿离索朗旺堆生产队不远,那儿有曾经是头人财产的最好的看家藏獒,便掉转马头,向北跑去。
过了一会儿,青花母马带着桑杰康珠来到了这里,没等到主人的指令就停下了。桑杰康珠望了望斜洒着阳光的原野,撴了撴缰绳,举鞭朝北奔驰而去。
又过了一会儿,大黑马带着父亲来到了这里。父亲勒马停下,前后左右望了望疲倦地辽阔着的原野,犹豫不决地转了一圈,朝东走了几步,然后跑起来。
几个小时后,白兰狼群在黑命主狼王的带领下,来到了这里。它们嗅着空气,也嗅着地面,知道一个人朝北去了,一个人朝东走了。两匹公狼分别朝北和朝东跑去,跑出去大约五百米,又迅速跑回来,似乎是告诉黑命主狼王,北去的路上洒满了地狱食肉魔的气味。黑命主狼王扭身朝北跑去,还是白兰母狼抢先跟在了后面。所有的狼都跟着它们跑起来。
东去的父亲这时候很紧张,心室里拥塞的全是惊恐和畏怖。他试图想象一下那种场面:地狱食肉魔是如何残暴无度地摧毁了十二只藏獒的生命,可他的想象力太贫乏,怎么努力,出现在眼前的也只是一片片流淌的鲜血、一个个奔突跳跃的生命僵硬地倒在地上的影子。他无数次地见识过藏獒和狼和豹和熊以及和藏獒自己打斗的情景,但所有的情景似乎都无法成为这次打斗的参考。越是无法想象他就越要想象,越想象就越恐怖,心惊肉跳的感觉一直陪伴着他。
父亲后来说,过去了很长时间,他才在脑海里复原了那场惨烈的搏杀,是桑杰康珠的阿爸说给他的,他说起了长发披肩的黑脸汉子带着地狱食肉魔突然出现的样子,说起了如何先咬死了八只肩高至少八十公分的大藏獒、再咬死了三只不到一岁的小藏獒、最后咬死了伟壮如山的金色狮子藏巴拉索罗的全过程,说着说着他浑身打战,眼睛里的恐怖之光强烈到就像闪烁在漆黑之夜的星星,突然一声尖叫,惊倒在地,不省人事了。
就是这样一个地狱食肉魔,就是这样一场搏杀或者叫屠杀,即使过去了很长时间,都会让说起它的人心魄迸裂。而父亲的感觉是,它就是恐怖本身,人世间所有的恐怖含义集中到一起变成了一只绝无仅有的藏獒,闯入了你的生活,它望你一眼就能把你的胆力拿走,让你活着也等于死。它首先征服的是你的神经、你的心脑,让你灵魂出窍,惊骇无主,然后再血口包孕,利牙伺候。没有不流血的,没有不一命呜呼的,只有一个坚定地活着,那就是它——地狱食肉魔,最最该死的地狱食肉魔。
为什么?为什么在佛菩萨保佑的西结古草原,会出现一个嗜血如命的地狱食肉魔?
父亲心惊肉跳的追撵从白天持续到夜晚,不能再追了,大黑马已经出汗,它需要休息。父亲牵马走着,只要碰见帐房,就会走过去,喊出主人来告诉人家地狱食肉魔和黑脸汉子的事儿,一再叮嘱:“小心啊,今天晚上要格外小心。”路过了牧民贡巴饶赛家,他走进去喝了一碗酥油茶,吃了几口糌粑,督促贡巴饶赛的小女儿央金卓玛赶快去一趟藏巴拉索罗神宫,告诉她丈夫班玛多吉:小心啊,一定要让獒王冈日森格小心,让所有的领地狗小心。
出了贡巴绕赛家,父亲牵着马朝西结古寺走去。他想这会儿铁棒喇嘛藏扎西正望眼欲穿地等着他,而他带给西结古寺的却只是一个坏透了的消息,而不是什么可以战胜多猕藏獒的了不起的藏巴拉索罗和它的伙伴,心里就非常难受,步履越来越滞重了。
恐怖就像夜晚的黑色无边无尽地堵挡着他,牵在后面的大黑马好像有点不愿意,一再地后赘着,想回到寄宿学校去。父亲说:“大黑马你跟我拗什么劲儿,这么危险的夜晚只有我们两个,我们得互相保护,互相壮胆,谁也不要拖谁的后腿。”谁知这么一说,大黑马就更不想往前走了,拽直缰绳卧了下去。父亲很生气,走过去拍了拍它的头说:“你今天怎么了,真的是老得不中用啦?”正说着,就见面前的整块黑夜突然破碎了,许多鬼影从草丛后面嗖嗖嗖地扑了过来,父亲吓得锐叫一声,朝后跳去,却被自己不忍松开的马缰绳拽了回来。鬼影抓住了父亲,呼哧呼哧喘着气。父亲定睛一看,噗地松了一口气。
父亲一把揪住歪戴着狐皮帽的秋加说:“你们怎么在这儿?”秋加说:“我们到西结古寺请藏医喇嘛尕宇陀去了。”“请尕宇陀干什么?”说这话时父亲很紧张,以为哪个孩子病了。秋加说:“动了,动了,现场动了。”父亲说:“谁动了?”秋加说:“行凶现场动了。”父亲说:“我是说谁把行凶现场动了?”秋加说:“大格列动了。”父亲愣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问道:“另外四只大藏獒呢,动了没有?”秋加说:“另外四只大藏獒没有动,乌鸦要来啄眼睛,我们埋起来啦。”父亲点着头说:“把它们埋起来是对的。”一晃眼,才看到孩子们身后,立着一个高高的黑影,那是骑在马上的藏医喇嘛尕宇陀。
父亲从尕宇陀嘴里知道,多猕骑手和二十只多猕藏獒已经离开了西结古寺,他们咬伤了几只寺院狗,搜遍了西结古寺的所有殿堂,没有找到麦书记,更没有找到藏巴拉索罗,问丹增活佛又问不出结果,就匆匆离去了。父亲说:“幸亏只是咬伤了几只寺院狗,可是在白兰草原,桑杰康珠家了不起的藏巴拉索罗和所有的寺院狗都已经被地狱食肉魔咬死了。”尕宇陀惊叫一声:“啊,你说什么?”
一行人匆匆忙忙走向了寄宿学校。一路上,父亲给尕宇陀说着他看到听到的一切。尕宇陀则告诉父亲,西结古寺之所以把了不起的藏巴拉索罗等十二只寺院狗寄养在白兰草原的桑杰康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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