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害怕这些寺院狗被人害死,但现在它们还是被人害死了,死得一点预兆都没有,连能掐会算的丹增活佛也没有事先觉察出来。
父亲惊问道:“谁要害死寺院狗?”
尕宇陀说:“还能有谁啊,除了勒格。”
父亲惊呼一声:“勒格?他为什么要害死寺院狗?”
尕宇陀说:“他有过誓言,要用自己的藏獒咬死西结古草原的所有藏獒。”
父亲说:“他疯了,怎么会有这样的誓言。”
对勒格父亲是熟悉的,他就是那个曾经被父亲称作“大脑门”的孩子,是“七个上阿妈的孩子”中的一员。十几年前他成了父亲的学生后,父亲就给他起了个名字叫勒格,勒格是羊羔的意思,父亲说:“你是个苦孩子,没阿爸没阿妈的,就像一只找不到羊群的羊羔,就叫这个名字吧,说明你是草原的多数,是地地道道的贫苦牧民。”贫苦牧民勒格十六岁时离开了父亲的寄宿学校,在西结古草原索朗旺堆生产队放了两年羊,然后成了西结古寺的一个青年喇嘛。以后的事情父亲就不知道了,只知道他离开了西结古草原,离开的时候偷走了领地狗群里的两只小藏獒,一只是獒王冈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的最后一代,是公獒;一只是多吉来吧和大黑獒果日最初的爱情果实,是母獒。冈日森格、多吉来吧、大黑獒果日,都曾经为寻找自己的孩子而满草原奔走。大家都猜出来了,勒格偷走这两只小藏獒的目的是什么,都说这是魔鬼的做法:冈日森格的后代怎么能和多吉来吧的后代配对呢?它们的母亲——大黑獒果日和大黑獒那日可是亲姊妹啊。在西结古牧民的伦理中,用这样的亲缘关系培育后代,是要遭受天谴的,无论是人,还是藏獒。但勒格好像不在乎,他执意要把这种人类不齿的畸形交配强加给藏獒,然后诞生出他的理想,那就是超越,既超越冈日森格,也超越多吉来吧,更要超越大黑獒果日和大黑獒那日,达到极顶的雄霸、空前绝后的威猛与横暴。
父亲一路走一路惊叹:勒格回来了,那个一口气咬死了包括了不起的藏巴拉索罗在内的十二只寺院狗的地狱食肉魔,难道就是冈日森格和大黑獒那日、多吉来吧和大黑獒果日的后代,是它们的孙子?
大格列又活过来了。它没有流尽最后一滴血,它在剩下最后一滴血的时候突然就不流了。藏獒天生顽强的生命又一次创造了死而复生的奇迹。
从梦魇中苏醒的大格列在看到父亲之后,伸出舌头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父亲立刻意识到它想干什么,吩咐秋加:“快去拿水,不,拿牛奶。”
藏医喇嘛尕宇陀在牛奶里放了他新近用鹿泪、马泪、牛泪、藏獒泪和仙鹤草汁、马瑟花汁、凤毛菊汁以及三十二种寒水石配制的“七泪寒水丹”,看着父亲一点一点喂进了大格列嘴里,又借着酥油灯的光亮,拿出两颗用紫盐花、熊结石、仙人姜、檀香、乳香、丁香、麝香、旋复花、菖蒲根、砷石粉等藏药炼制成的“十六持命”,用手掌碾碎后撒在了肚腹左右两处伤口上。
父亲说:“你看这个地狱食肉魔,太毒太阴了,就往最软的地方咬,它有多长的牙,咬得这么深。”尕宇陀若有所思地望着血洞一样的伤口,一句不吭。
大格列斜躺在地上,感激地望着父亲和尕宇陀,不时地呻吟着。它的痛苦只有它自己和父亲知道,这是躺在刀锋上的痛苦,是再差一丝丝就已经死去、就已经诀别主人、诀别忠诚的肉体之痛和心灵之痛,虽然它无比坚强地拽住了就要飞速逸去的生命,但在那边,死亡的利爪依然牢牢嵌在它的皮肉上,而且正在用力,时刻都在竭尽全力把它朝昏暗的地狱拽去。
父亲说:“大格列你一定要活着,千万不要放弃啊。”大格列扑腾着眼睛,痛苦地龇着牙,泪珠子扑棱棱地滚动着,似乎是说:我要走了,我肯定是活不了的,我活过来就是为了向你告别。父亲说:“尕宇陀你看呢?”
藏医喇嘛尕宇陀沉重地摇了摇头说:“我用上了豹皮药囊里最好的药宝,那是丹增活佛在大药王琉璃光如来面前加持过的药宝,要是再不管用,那就是生缘已尽、无计可施了。”他看了看天上稀疏的星光,又说,“药力正在发挥作用,天一亮我们就知道了,它要是眼睛闭着,那就是死了,要是眼睛睁着,冒着白光,那就是可以活下去的预兆,要是眼睛瞪着,冒着血光,那你就要动手打死它了,它活着不如死,那个疼痛是你我不知道的,你就给它个痛快让它去吧。”
父亲望着天,跪在地上祈求着:所有的神灵都来保佑,明天早晨,大格列的眼睛不是闭着的,也不是瞪着的,而是睁着的,睁着的,睁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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