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在一角,中间空荡荡的,前面的讲台上,堆积着一些彩旗和演节目的道具,证明这是个曾经很热闹的地方。
多吉來吧在门边卧了很长时间,在寂静淹沒而來,一股汹涌的悲凉就要掀翻它的时候,它站了起來,带着一丝侥幸,在礼堂里到处走了走,沒有,沒有通向外面的任何缝隙,要有的话也在高处它跳起來够不着的地方,那儿是一扇扇的窗户,玻璃透视着遥远的蔚蓝。它失望地吹着气,选择了一个隐蔽的地方卧下來,把那些能够舔到的创口都舔了舔,然后忍着疼痛闭上了眼睛。
很快就是黄昏,天色黯淡了,礼堂的双开门忽地被人打开了,多吉來吧闻到了一股鲜羊肉的气息。它跳起來,跑了过去,不是冲着肉,而是冲着通往自由的门缝。遗憾的是,它在礼堂这边,门在礼堂那边,沒等它跑到跟前,门就咚地关上了。它扑着,吼着,就像一个人,被冤屈到了牢房里,他扑向铁窗,摇着,晃着:放我出去,放我出去。门外有几个人在说话,说着就唱起來:“拿起笔,做刀枪,牛鬼蛇神一扫光。”歌声渐渐远了。立起來扒在门上的多吉來吧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上,绝望让它浑身发软,一点力气也沒有了。
它躺着,身边是一堆带血的鲜羊肉,但是它不吃。它已经很饿很饿,恶劣的情绪比迫害更像猛兽吞噬着它的能量,身体的消耗正在加紧,补充迫在眉睫,但是它不吃。它是一只惯于用肉体磨难担当精神痛苦的藏獒,尤其在彻底绝望、在痛彻肺腑地思念着主人和妻子的时候,它决不可能用食物來干扰自己的忧伤。它坚决不吃,看都不看一眼,连口水也不流。它想把自己饿死,而饿死之前唯一要做的,就是思念,就是在思念中一心一意地哭泣。
这样过了很久,眼泪把礼堂的水泥地面打湿了,沿着它硕大的獒头,开出了一朵偌大的黑色莲花。天黑了,漫漫长夜无边无际,终于到了尽头,抬头向着高高的窗户看了看,原來还是昨天的太阳,冷漠依旧。但日子突然不同了,就在它疲倦地站起來,顶着枯寂凄凉的压迫,再次侥幸地走向礼堂别处,想看看有沒有出去的可能时,门开了,有个东西出现在门口的缝隙、明亮的天光下。
多吉來吧扑了过去,它全神贯注着缝隙,扑向了光明,却沒有在乎那个东西。那个东西以同样的速度扑了过來,扑向了它,让它不得不戛然止步。
沒有惯常对陌生者的审视,也沒有警告与威胁的吠叫,止步的同时就是撕咬,多吉來吧把利牙对准了对方的喉咙,对方的利牙也对准了它的喉咙,碰撞的刹那,不是它咬住对方,就是对方咬住它。一种保护自己的条件反射让多吉來吧缩了一下头,同时伸直了自己的一只前爪。缩头的动作把对方咬住它的时间推迟了半秒,伸直的前爪却让这推迟了的撕咬变得再也不可能。前爪捣歪了对方的鼻子,对方什么也沒有咬到,正要再行撕咬时,却发现在半秒钟的时间差里,自己的喉咙已经变成了多吉來吧牙刀下的烂肉。它“噢”的一声怪叫,就要跳开,沉重的身子却轻飘飘地飞了起來。多吉來吧不是摁住它咬断它的喉咙,而是扬起獒头,把它甩向了空中,用它自己的重量撕裂了它的喉咙。它轰然落地,挣扎着站起,晃了一下,又倒下去,就再也起不來了。
多吉來吧顾不上品咂这突如其來的打斗和突如其來的胜利,朝门扑去。礼堂的双开门早已经严丝合缝地关起來,它扒了几下沒扒开,就用头狠狠地撞了一下,然后回头,怒气冲冲地望着那个刚才跟它殊死搏斗的家伙,好像门的关闭是这个家伙的所为。但是一瞥之下,多吉來吧的怒气就不再冲着它了,它死了,拘魂鬼从滋血的喉咙里溜进去拿住了它的命。它死了之后多吉來吧才看清刚才和自己打斗的是一只长脸突嘴的大型猎犬。多吉來吧沒见过这种犬,但一闻味道就知道它是自己的同类,它迷惑地看着它:猎犬跑到这里來干什么?又像人类的孩子一样眼睛扑腾着望了望上面,答案立刻有了。
多吉來吧看到礼堂两边高高的窗户玻璃后面站满了人,就知道猎犬是他们放进來的,他们要看热闹,畜生打斗的热闹对城市的人类永远都有热血沸腾的刺激。但是多吉來吧始终都不会知道,这场打斗更直接的原因是保皇派和造反派的斗争----保皇派要保卫单位的领导,以黄呢大衣为首的造反派要揪斗领导,恰好保皇派养了许多狗用來守卫领导,黄呢大衣说:“那就让狗來决定,我们的狗要是胜了你们的狗,你们就乖乖把人交给我们。”对方说:“行啊,要是你们的狗打不过我们的狗,你们就永远不能跟我们作对了。”
多吉來吧望着窗户两边黑压压的人影,恶恨恨地叫了几声,知道自己对他们无能为力,就走到礼堂的一角卧下來,兀自愤怒着,伤感着,伤感的情绪还沒有催逼出眼泪來,门又响了,在亮开缝隙的同时,四只大狼狗鱼贯而入。
多吉來吧眼光毒辣地盯着四只大狼狗,慢悠悠地张开大嘴龇出了利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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