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宁城的那片小树林里,女孩刚抱住多吉来吧的头,就有五六个男人呼呼啦啦涌进来。他们看了看男孩和女孩,又看了看已经解掉麻绳的大狗,一时没敢过来。王祥捡起地上的麻绳,瞪着自己的儿子喝斥道:“谁把绳子解掉了?”男孩畏惧地望着爸爸没有吭声。王祥说:“我就知道你不干好事。”说着一麻绳抽在了儿子脸上。男孩瞪着爸爸仇恨地喊起来:“大狗不是你的狗,大狗是她的狗。”王祥说:“她的狗?她一个小屁孩,能养出比狮子老虎还要大的狗来?”几个男人笑起来,看到多吉来吧瘫软在地上,眼睛睁着,却没有力气瞅他们一下,就大胆地靠了过去。为首的人从王祥手里叼过麻绳,又要行绑。
红衣女孩哭了,她知道自己立刻就要失去大狗,给予保护也寻求保护似的把小身子偎在了大狗怀里。王祥过去,一把揪起了女孩。女孩哭得更厉害了。为首的人挥动着麻绳说:“把他们撵走,快把他们撵走。”一个男人先把男孩推出了树林,又要赶女孩时,突然僵住了,只见趴在地上虚弱不堪的大狗突然摇摇晃晃站了起来,瞪着他们一声不吭。为首的人似乎不相信这只就要死去的大狗会咬人,一把揪住女孩的红衣服,喊一声:“出去。”
话音未落,就听大狗一声号叫,哗地一下扑了过来。为首的人被咬伤了,咬伤的就是他揪住红衣女孩的那只手,那个刚把男孩推出树林的人被一狗爪抓烂了裤子和里面的皮肉,而对用麻绳抽了男孩的王祥,多吉来吧只是用头顶翻了他,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牙伤和爪痕,似乎它已经闻出他是那男孩的爸爸。仅仅一个动作,就对付了三个人,五六个男人哇啦哇啦喊叫着,连滚带爬地出了树林。
多吉来吧把头伸出树林,“轰轰轰”地叫了几声,看他们狼狈而逃,就又退回来卧在了地上。
红衣女孩抹着眼泪再次坐到了多吉来吧身边。男孩回来了,红着脸,坐在了多吉来吧的另一边。坐了很久,天就要黑了,树林里一片黯淡。男孩又一次说:“现在我们应该转移啦,转移到我爸爸找不到的地方去。”女孩扑腾着大眼睛,似乎并不理解转移是什么意思。男孩又说:“天黑了它怎么办?我爸爸他们还会来的。”女孩明白了,抱了抱多吉来吧说:“大狗回家,大狗回家,大狗我们回家吧。”说着站了起来。多吉来吧望着女孩,看她做出要走的样子,便懂事地站起来,率先朝着树林外面走去。
多吉来吧一直走在前面,准确无误地走着。要是大人肯定会吃惊,这从来没去过红衣女孩家的大狗怎么会带着两个孩子走向女孩家呢?但在孩子们看来这很正常,大狗本来就应该知道他们希望它知道的一切。多吉来吧边走边嗅着地面,地面上留着女孩从街上回家,又从家走向那一小片树林的脚印,它理解了女孩要带它回她家的意思,就循着脚印的味道,轻车熟路似的走去了。
这天晚上,多吉来吧住在了红衣女孩家。女孩家就女孩一个人,爸爸被抓到牛棚里去了,妈妈带着她刚一回到家就被单位上的人叫去交待问题,不交待清楚是不让回来的。妈妈走了以后,她一个人呆在家里害怕,就去树林里找大狗,现在她不害怕了,她把大狗带到家里来陪伴自己了。女孩当然无法把这些告诉多吉来吧,但多吉来吧本能地四处闻了闻,就闻出了眼泪的味道,那些混合在潮气中的酸楚告诉它这是一个正处在不幸中的家庭。它舔了舔女孩的脸,像是在安慰她,也像是在强调自己对她的陪伴和保护,至少今夜是这样。
女孩摸着被多吉来吧舔出痒痒来的脸,高兴地拿出馒头让多吉来吧吃,也让男孩吃。多吉来吧和男孩不客气地吃着,吃够了,多吉来吧来到水缸边,也不管会不会弄脏里面的水,伸进头去,噗嗤噗嗤舔起来。男孩笑着,也学着它的样子舔了一肚子凉水。男孩从身上摸出那个从药店抢来的小瓶子,把剩下的云南白药一半撒在了多吉来吧的伤口上,一半倒在了它的舌头上。
又说了一会儿话,男孩突然喊一声:“我要回家。”出去看了一眼漆黑的天色,不敢走到街上去,就又回来了。女孩说:“你住我们家吧,我们家的床比天都大。”男孩说:“我身上有土,我不上你家的床,我和大狗一起睡。”他们一左一右坐在多吉来吧身边玩起来,玩累了就靠着多吉来吧睡着了。多吉来吧把身子弯起来,用一种能够温暖两个孩子的姿势趴卧着,渐渐进入了梦乡。
梦乡一片红亮嘈杂,就像它期盼中的故土西结古草原。怎么那么多血啊,血在奔腾,那不是它熟悉的野驴河吗?诡异的亢奋的人臊吹拂,主人汉扎西危险了,寄宿学校的孩子们又要面对狼灾了,妻子大黑獒果日疯了似的吼叫着,叫着叫着就被冰雪掩盖了。一片血色,飞起来的血色,号哭着的血色。如同动物园里的睡眠一样,多吉来吧每隔半个小时就会被噩梦惊醒一次,它知道那是梦境,是自己脑子里的景象,但还是愤怒地从胸腔里呼呼呼出着粗气,出了一阵粗气,不满地望一眼头顶彻夜不息的电灯,就又睡着了,依然是噩梦,噩梦,是由预感变出来的噩梦。
天快亮的时候,多吉来吧被自己的吼声惊得站了起来,站起来后它才睁开眼睛,这是最后一次惊醒,不是被噩梦,而是被一种远来的敌意的声音。是脚步声,隐隐约约、杂杂沓沓的。它警觉地几步走向了门口,这几步让它不禁有了一种伤痛正在消失、身体正在恢复的兴奋。它没有撞开门板出去,而是来到了门边灯光照不到的黑暗中,静静地等待着。
它在等待强盗,它那与生俱来的超人的感觉给了它一个准确的信息并左右了它的行动:那些发出杂沓脚步声的是强盗,而且一定会出现在这里,这里是它今夜的领地,身后是两个它必须保护的孩子。
脚步声越来越响了,接着又有了喊叫的声音和打门的声音,这说明强盗并不想在这个夜深人静的时刻隐瞒自己的行动。多吉来吧有点奇怪,它对城里的事情总是感到奇怪,它当然不知道强盗是来抄家的,而抄家在那个年代属于绝对正确的革命行动。它试着跳了一下,又跳了一下,感觉已经好多了,四肢依然是有力而结实的,不妨碍奔跑,也不妨碍打斗,只是脖子还有点疼,那是麻绳勒的。它在脑子里仇恨地映现着麻绳,瞪大了红亮的眼睛,再一次跳起,就在门被打开的同时,扑向了蜂拥而来的人群。
惨叫出现了,先是一个人的,接着就是好几个人一起惨叫。来抄家的二十多个造反派从门口哗地一下散向四周,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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