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术础迁出了‘意凉庄’,国主所赐新宅离王宫不远,其所占地域和豪华程度当然远非‘意凉庄’可比。且最让人在意的一点,是这座府邸是贺术敦遥当年住过的。在贺术敦遥还位居王子的时候,这座府邸,伴随了他的少年和青年时代。
不论国主心里的意图是怎样,总之王城内外朝中朝下无不见风使舵,于是这座位于王宫外东南方的六王子新宅有半年的时间都人声鼎沸。从贺术敦遥颁下旨意赐给六王子起,就不断有贺礼拜帖送上门房,到贺术础正式迁居入内,那门前便更是车水马龙。
贺术础没有经验来者不拒,到后来夕颜看他是吃不消了,才出面替之。只择重中之重让其面见贺术础,而那些不甚相干的,便是自己露个面应酬几句了事。
自来女子不问外事,夕颜这一着,可说犯了大忌。
可一来六王子确是身弱不堪整日见人劳累,二来这六王子妃是伏家长房长女身份原不同一般,且国主和六王子都没有责其僭越,那又还有何人敢出此类言语?别说万一传进六王子耳里惹了这王室新贵不快,就是以伏家之势也不是他们敢随便得罪的!且,不是还有那封家吗?
封家绝不会就这么看着六王子日盛,在此不便直接打压六王子之时,拿这六王子妃开刀还是可以的!
他们哪里知道李夫人并五王子事件其实牵扯王后与三王子甚深,既知国主心中嫌隙未去,又哪还敢轻易再出手。众人只道封家定要拿这伏氏做文章,岂料三四个月过去了,封家却一点儿动静没有。反倒是三王子一脉的四王子、二公主、三公主常并着大公主、七王子一起,前来探望相请六王子。除开三王子因公务繁忙少出现外,余贺术兄弟姐妹六个竟是一派其乐融融之相。
国主见此,父心大悦,便常设家宴于宫中与儿女同乐。众王子公主为讨父亲欢心自然更是曲意逢迎,贺术础也不愚笨,即便心中有多不愿见到贺术砥母子,却也能对其微笑有仪。
其间,五王子侍妾曹氏产下一子,国主感念父子亲情,赐名贺术容,又令七王子之母乌兰氏好生照应。
容,便是能容下的意思。
不管意在对谁,便是各人心中有数。
曹氏早已回到五王子府邸,虽则知道这一段时间以来都是伏家在暗中保护她的安全,而这五王子府的下人也早已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了一批,可是当听到女婢来报六王子妃前来看望,还是忍不住心里畏惧。
曹氏之母安氏命侍女们退下,夕颜便在曹氏床前坐下。
曹氏紧紧抱着怀中幼儿,不敢看夕颜。
“多可爱的孩儿,予我抱抱。”夕颜伸手向曹氏。
曹氏立即脸孔一白,双臂收紧。
夕颜并不收回手臂,只是似笑非笑冷看着曹氏。
曹氏颤着唇,抖着手将怀中幼儿交到夕颜手里。
夕颜刚抱了孩子入怀,孩子突然大哭,曹氏立即青了唇色就要伸手夺过孩子!夕颜一侧身避过曹氏双手,抱着幼儿轻声的哄:“怎的这般爱哭,想是娘亲孕里哭多了,才生下这般哭包……可容儿是男子汉,不当学娘亲,容儿当听话才是……容儿还想不想见爹爹了?可要乖乖的才好。”
曹氏掀被‘呼’一下跳下床,跪倒夕颜脚边就磕:“小姐!主子!!剪影儿给你磕头,求你不要伤害五王子,也求你不要伤害孩子!剪影儿知错了,曹家也知错了!今后曹家都听主子的,但凡不敢背主子一个字!若有违背,当天打雷劈!!”语毕,伏在地上嘤嘤的哭。
夕颜转回身来,冷冷扫视曹氏:“你抬起头来看着我。”
曹氏愣了一愣,然后慢慢抬起脸。
夕颜盯住曹氏泪痕交错的惨颜:“剪影儿你记住,你曹家万死也不足偿还当年的罪孽!如今我留你们一家并五王子性命,你且记住你剪影儿今日所说的话,你曹家也休得再叛我!否则——五王子性命难保,这孩子亦是!失了这些依傍,你曹家会有如何下场,你父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望着夕颜毫不带感情的冷目,曹氏全身颤抖——眼前的女子是那样的艳丽又满身戾气,她看不清她了,她不认识她了……那个漂亮的小姐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曾经跟她一样的喜欢笑,一样的天真无邪……可是在之后的岁月里,她徜徉在梦一般美好的幸福里,她却置身地狱。而这一切都是她的父亲造成的……父亲的贪念,断送了旧主一门万余人命。同时也断送了,她与她,那般无辜的姐妹之情。
曹氏绝望的哭泣声不能打动夕颜,亦不能打动她那早已如行尸走肉的亲生母亲。安氏默默接过夕颜递过的幼儿,孩子弱小的哭泣声似没有传进耳里,抱着就是抱着,与抱着一团死物一般无别。
“照料他们。”夕颜对安氏说完一句,起身离去。
“娘……阿娘……你为什么这么对女儿?你就不能看女儿一眼、看你的外孙一眼吗?”曹氏依旧跪在地上,抬头望着安氏哭得肝肠寸断,瘦弱的身体仿若风中脆柳,“女儿到底有什么错让你这般对待?你心里从来就只有蔚夫人,可有女儿和爹爹一点儿位置……阿娘啊……”
“颜儿,说得对。”安氏开口,目光终于定在女儿脸上。
曹氏一怔,呆望着安氏。
安氏平静的说:“你能自欺欺人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活在自己的幸福里……这本身,已是背叛。你与你父,根本一样。”
曹氏怔怔望着安氏,看着安氏走上前来,将手中幼儿安放在床上。然后转身毫无关心的走出房去。曹氏定定看着床上还在细声哭泣的孩子,终是,哭倒在床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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