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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客和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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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二十五)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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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天傍晚,杏子病得沉重了。她的意识还很清醒,知道自己熬不过今夜去。就沒让放妮离开,一直泪眼蒙蒙地看着女儿。

    放妮这才知道了母亲病情的严重。哭得泪人儿一样。不知母亲一死,自己该往哪里存身。杏子看出了女儿的心事,一口一喘,用微弱的声音叮嘱:“放妮,好孩子……别难过。我死……了,你住在……柳镇……你虎子叔……会照顾……你的……”

    放妮听了母亲的话,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來。大龙夫妇、二锤、黑虎都在屋子里。大家好言劝说了一阵,放妮仍是哽哽咽咽,不住声地哭泣。所有的亲人都沒有了,今后的命运会怎样啊!

    半夜时分,杏子断了气。

    大家好一阵悲伤。刘尔宽也赶來了。他张罗着从别处弄來一口薄棺。在为杏子盛殓时,黑虎把保存了二十余年的四截断指,重又拿出來,用布条仔细地缠在她的右手上。手指归复原位时,黑虎双手抖着,小心翼翼的,唯恐会把杏子姐碰痛似的。他的心情分外沉重,也分外神圣。背负了二十余年的这笔血怨债,能够如此结局,是他沒有料到的。

    柳镇的人们都听说了这件事,老柳树底下站着黑压压一片人,人人为之唏嘘。乡亲们帮着把杏子隆重地安葬了,就埋在黑虎父母的坟旁。

    放妮痛哭了几天,从此在柳镇住下了。

    黑虎的屋子小,又有许多不便。大龙的妻子把放妮正式安置到自己家里。晚上,放妮在那里歇息,白天就來茶馆帮忙。虎子叔病恹恹的,已经不大能做事了。

    人常常是这样的,一件重大的事情沒办完时,即使再劳累,也能坚持住,那完全靠一股精神的力量;而一旦事情完结了,也就一下子垮了。

    埋葬了杏子以后,黑虎像一棵早已朽根空腹的大树,几乎是轰然倒下去的。二十几年隐积的病症全都突发出來。

    不上十天,他就病得奄奄一息了。偌大一个身躯就剩下一把骨头一张皮了。刘尔宽、大龙一家和放妮轮流看护着他。黑虎极少言语,只是静静地躺着,让生命的余火自行熄灭。

    他在回忆。回忆自己的一生,不漏掉每一件能记得的事,仿佛在做一次人生的总回顾,总归结……虽然九死一生,历尽艰险,上过杀场,干了土匪,做过囚犯……但终于还是得了正果,还是回到好人的道上來了。这使他感慨,使他欣喜。就此死去,也许可以安眠于九泉了……

    但他却挨过一天又一天。好几次不行了,结果还是游出一丝气來。似乎还有什么心事,还有什么不满足,或者,还不急于死去……慌什么呢?黄泉路长,人生路短,留一时是一时。从从容容地咀嚼一下人生的味道,想一想人生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吗?是的,他觉得有趣,并不感到害怕。因为一切都成为过去了。就像猎人经过一番惊险的搏斗之后,终于打死一只斑斓猛虎。虽然已是精疲力竭,但他已无需再怕它了。他可以从容地抚摸着死虎的皮毛,惊叹和欣赏它的毛色,摆弄它再不能向自己逞威的利爪……黑虎觉得自己就像那样一位猎人。不,比那真正的猎人还值得骄傲。在人生的道路上,自己打死了许多只老虎。每一只老虎都想把自己吃掉,但每一只老虎都被自己打死了。自己在艰险的人生之路上沒有畏惧,沒有退缩,更沒有逃跑。而是顽强地走过來了,一直走到如今。应该说,自己是胜利了……是的是的,是胜利了!也许,这胜利远不如军事家们的胜利那样显赫,但却比他们更加辉煌----因为,他打赢的是一场人生之仗!那么,黑虎是有权为自己骄傲喽!他在冥冥之中,有时会浮出一丝笑意來。但忽而,他的面色又那么痛苦,那么惆怅和苍凉……

    难道他还有什么不满足吗?是的,黑虎在欣喜的同时,又感到一点儿遗憾。这一生是太凶险,太紧迫了。人生应该得到的东西,自己似乎并沒有完全得到。那是什么呢?……唔,一个温暖的家庭!自己是应当有个家庭的。刘尔宽大叔、大龙、柳镇的人们都有家庭,连鞋匠李拐子也娶了个寡妇呢。他们都有妻室儿女,都有天伦之乐,而自己沒有,孤单单一个人。黑虎羡慕他们,更感到自己的悲哀。现在,他甚至觉得,一个人临死之际,有妻子、儿女守在床前嘤嘤地哭泣,那对垂死者來说,也是一种享受呢。可是自己享受不到。他几番努力睁开眼,刘尔宽大叔、大龙夫妇、二锤、放妮、剃头的吴师傅、鞋匠李拐子……几乎所有熟悉的人,都來看过自己,都很伤心的样子。二锤和放妮也老在流泪……可这不一样。他们算自己的什么人呢?他们都是好人,都怜悯自己,可他们不是自己的骨肉亲人……这沒有法子。有什么法子呢?沒有法子……沒有法子……

    在黑虎僵冷空寂的心灵深处,那么渴望着温情,渴望着亲人的慰藉……自己不是也有过女人,有过儿子吗……啊,儿子,沒见过面的儿子,你在哪里?死了还是活着?刘大叔说你死了。你还那么小,怎么就死了呢?……嗨嗨……儿子,假如你死了,这么多年也够……孤独的,爹要和你……做伴去了。假使活着,咋不來看看爹呢?……还有珍珠……你的心像火一样烫……也像铁块……一样冷。我活着时你不來,这也罢了,我要走啦,你咋也……不來呢……來吧……來吧……來吧……來看看我……还有放妮要……托付……你呢……可怜的孩子……靠山……山倒;靠河……河干。她娘刚死,我又……不行了……

    黑虎含着一口气,神思游荡,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刘尔宽和大龙都看出來了!

    黑虎和珍珠的儿子确实沒有死,已经长成二十多岁的后生了。他就是二锤!

    当年,为了保住这孩子,大龙携家出走,在山西过了十多年。解放后,刘尔宽和大龙商量,为了孩子今后的前途,决心把这件事永远瞒住,连黑虎和珍珠也不告诉。他们知道,一旦让黑虎和珍珠知道了,那父子、母子之情是很难控制的,就再也不好瞒过世人的眼睛。这对孩子沒有好处。当然,这样做对黑虎和珍珠说來,未免残酷。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只要好好把二锤拉扯大,就算对得起他的父母了。

    这几年,大龙知道黑虎一个人那么孤独,曾经有几次动摇过,想把这个谜揭开。但刘尔宽却越來越坚定地反对。出身成分的重要和厉害,他比大龙看得更清楚。黑虎和珍珠眼见得这一辈子完了,难道还要二锤重蹈覆辙吗?他一再叮咛大龙,千万要守口如瓶,不能让外人看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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