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四年冬天到了,庄稼人心里却是暖融融的。
土改以后,仅仅经过几年的劳作,家家户户就都不因为吃穿发愁了。好一些的人家,已经翻盖了新屋,添置了犁杖农具,有的还买了大牛、大车。
一入腊月,迎接年节的气氛就很浓了。
柳镇的丁字街上,孩子们惊呼着往半天空甩炮仗。火光一闪,“当----!”炸开一簇簇花纸片,从半空摇摇摆摆,蝴蝶似的飘落下來。石板路上,已经铺了薄薄的一层纸屑,过了初十,性急的人家便开始磨面、蒸馍、炸丸子。整个柳镇,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和油香味,洋溢着节日的气氛。老年人沒事做,便在家里守着一盆炭火,絮絮叨叨,说些陈谷子烂芝麻。可是年轻人不爱听这些。
姑娘和小伙子们,都相邀着到丁字街上看热闹去了。三五成群,勾腰搭肩,说说笑笑。小伙子们不时点起一个炮仗,往姑娘们脚底下扔。一声爆响,惊起一串脚步声。姑娘们大声尖叫着,捂起耳朵四散奔逃。然后又聚拢來,一齐朝那小伙子吐唾沫,抡拳头。小伙子夸张地大叫着讨饶,姑娘们才嘁嘁喳喳笑着放开手。
这时节,丁字街上的生意特别兴隆。过了腊月初十,柳镇就天天成集了。三二十里内的庄稼人,都赶到这里來操办年货。在街上卖东西的,不全是生意人,也有许多农民。他们带着各自的农副产品,來这里出手。因此,各色货物非常齐全。
东西街卖锅碗瓢勺、笊篱、筷子等家用炊具的,就有十几份子。卖豇豆、花生、干枣的也特别多,一份挨着一份。农民们把各种干货,用布口袋盛着,敞着口,高高矮矮地竖立在街道两旁。互相竞争着,都想显示出自己的货色最鲜亮。买主可以随便挑选,品尝,或者把手插进去,从底下抓起一把來看看成色。如果不中意,尽可以走开,卖主不会见怪。但也有个别性拗的,看那人转身走了,便冲他背后一瞪白眼:“哼,也是个不识货的。”说着抓起一把花生或干枣,又猛地往口袋里一丢,“这货,哪儿找去!”很有受辱后的愤慨之感。近旁的卖主也有随声附和一句的:“怕是挑花眼喽!”
丁字街口附近,全是卖调味品的,约有七八个摊子。桂皮、良姜、花椒、胡椒、八角大料等,分盛在一个个很小的口袋里,排在一起。有人要买整料,货主便抽出一张纸,挨个从小口袋里抓出一些來,包在一起。如果买家图省事,要磨好的细料,那也很方便。这些摊子上,通常都备有一盘小巧的石磨,单有一个人在那里用手拐磨。他们一边磨一边唱:“磨的磨來----包的包,今年就來这一遭;童叟无欺老规矩,货真价实味道好;错过今儿沒明儿,莫要后悔沒买到……”嗓音清亮,唱得轻松、幽默。另一个伙计一边笑容满面地收钱、交货;一边不时大声吆喝:“八大味全材料,货不真骂我一年!----拿好啦大娘----噢,來啦大嫂----!”
最热闹最拥挤的地方,要数北街。这里卖炮仗的一拉溜就有七八十份。他们來自苏北、河南、安徽、山东等省邻近的一些县。在当地大多是有名气的,才敢來这儿比着卖。那些二三流的炮仗只能溜乡串村,根本不敢到这里來。摆在这里的炮仗五颜六色,全是上品。捏一捏,都像小铁棍一样,可见卷得紧实。但检验好坏的主要标准还是看响不响。
为了抢生意,卖主们互相竞争得很激烈。有的摊子,一个人按住筐子卖;另一个伙计就站在一条凳子上,用细竹竿挑起炮仗來放。一般的一盘炮有三十头、五十头、一百头不等;大的还有二百头、五百头之多。取开來就是一长挂,点着往半空一举,立刻一阵急响:“哒----!”根本分不出点儿來,像放机关枪一样。响声一停,放炮的便挥舞竹竿,声嘶力竭地叫起來:“东庄上,西庄上,都來听俺的炮仗响!卖一盘,放一盘,只图喝彩不赚钱!撑腰架势的爷们儿,识音懂货的孩儿们,都來买哇----!”于是,在下面仰首听响的人们,齐声喊一个“好!”“哗----”拥了过來。
旁边另一个卖炮仗的一看顾客被争走,顿时來了火。红着脸把两盘炮仗接到一块,高高地举着燃放起來。从地面一直响到半空,又是一阵急风暴雨般的响声:“哒!----”响声一停,卖炮仗的人也大叫起來:“买一盘,送一盘,热热闹闹过好年!----快來呀!”这比前者更实惠。于是,人群又像塌了方似的,大喊大叫着拥到这边來争买,捏着钱的手高高扬起,手臂如林。果然是买一盘送一盘!
一条北街,炮仗不分点儿地响;人们不住声地喝彩,拥拥挤挤,活似翻江倒海。在这里凑热闹的,多是年轻人。他们有的并不急于买货,故意这边拥拥,那边挤挤,到处喝彩,让卖炮仗的时而被冷落,时而被激动。有些卖炮仗的一时被激得性起便不惜血本,赔钱也卖。一盘接一盘地放。这种时候,脸面、名誉比什么都重要。黄河故道两岸的人,最讲究的就是这个。
炮仗市南边,紧挨着的是赵家铁匠炉。现在,掌炉的是赵大龙了。
赵大龙一九三七年带着家小离开柳镇,到山西一呆十几年。走后两个月曾回來一次寻找父亲。打听到赵松坡为救黑虎死在城西关,遗体已由剃头的吴师傅和鞋匠李拐子运回來埋了。棺材等一应费用,都是吴师傅出的。大龙到父亲坟上大哭一场,谢过吴师傅、李拐子。当时因欧阳岚仍在柳镇逞威,不便多留;再者,他也挂念妻子和两个孩子,便偷偷离开了。解放后才携家回到柳镇。不久,又在北街老地方安上了铁匠炉。
赵大龙离开柳镇时,儿子大锤只有两岁,现在已长成十八岁的后生。个头酷似当年的大龙,浓眉大眼,虎背熊腰。抡起大锤來,像玩花拉棒槌。大龙回來时又带回來一个二儿子,叫二锤,现在也已十六岁。二锤的长相和大龙毫不相像。个头倒是不矮,和大锤站在一起,几乎不相上下,只是要细挑一些。二锤面孔黝黑,两只眼虎愣愣地很有神,显得英气勃勃,那桃形面孔和挺直的鼻梁,又透着些女孩子的秀气。他们刚回來时柳镇人私下议论说,这孩子不像大龙家的人,说不定是黑虎和珍珠的孩子呢!赵家父子不就是那一夜跑掉的吗?但大龙夫妻俩多次给人说过,二锤是到山西那年生的。刘尔宽也有意无意地证实,当年珍珠的孩子被欧阳岚夺过來摔死了,是由他亲自抱着丢到黄河滩里的。人们猜测了一些时日,也就不再深究,谁管这些闲事干什么呢?
这些天,父子
-->>(第1/2页)(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备用站:www.lrxs.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