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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客和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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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七)第(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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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梅怀孕了。

    她又惊喜又害怕,一天到晚不敢出门,生怕人家看出来,好像所有的人都知道了其中的秘密。

    母骆驼高兴极了,玉梅总算没辜负她的苦心。她又渡过了一个难关。这辈子,她渡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和地痞流氓斗,和更有势力的人打官司,抚养儿子,置地买土,建造欧阳大院。她把自己看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当做一匹真正的骆驼,什么凶险,什么苦累都不怕,只想到无休无止地聚敛财富。她的父辈,她的童年时期吃过太多的苦,她受够了贫穷的滋味。她要富起来,要向世道和所有的人宣战,让人知道,她是有本事的!为此,她栽过跟头,被人讹过钱财;受过毒打、暗算,几乎丧命。她也曾想打退堂鼓,但在一瞬间又站起来了,又以更加疯狂的劲头奔向自己的目标。她有铁一样的性格和手腕,终于顶天立地地站起来了,成了柳镇乃至方圆几十里内的首富!

    母骆驼遭过无数次难,唯有这一次的难最让她别扭,最让她难堪。但她终于还是如愿了!她那么得意,那么振奋,也更加自信了!

    母骆驼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背也不那么驼了,高大的身板在院子里晃来晃去,指挥着家中所有的事情。她对儿子不放心,他远不是掌管庄稼院的好手。她对一枝花更不放心,那算个什么东西?洋鸟!她会把自己千辛万苦挣下的家业毁掉的!过去,她还能迁就她一些,现在一点儿也不愿迁就了。她动不动就骂,骂起来没完没了。一枝花虽然厉害,也实在招架不住。有一天,婆媳俩又闹起来。两人骂了一天半夜,一枝花困得要命,只好关上门睡去了。母骆驼还在用拐棍敲着门骂,骂一枝花,骂儿子。人老了,用不着睡多少觉,她的精神头还好着呢!

    她在心里是真的疼爱玉梅了。以往都是玉梅去她屋里,问安伺候,现在是她一天到玉梅屋里问几遍:“哪儿不舒坦?想吃点啥?”

    终于,玉梅要分娩了。

    母骆驼怀着紧张的心情,守候了几天几夜。玉梅是难产,血流了一地,万没想到,生下来的却是个女孩!

    希望破灭了,无情地破灭了!老太太头一蒙就昏过去了。众人手慌脚乱把她抬走,一枝花却在一旁冷冷地笑了。

    玉梅由于失血过多,面色苍白,已经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了。

    欧阳岚正在前院卧室来回踱步,心情烦躁不安。他在回忆,这孩子究竟是怎么来的。小木匠走后不久,母亲曾逼他在玉梅屋里住了几个晚上。当时,从县城回来没几天,他还在生一枝花的气,心里窝着火。他到玉梅屋里去了,是为了报复一枝花,故意冷落她。可事情哪有这么巧?十几年的夫妻生活没让她怀胎,这几个晚上怎么就怀胎了呢?玉梅怀孕的事他发觉很晚,自从发现,就有些疑惑。可他看到母亲那样高兴,也就没往深处想,倒庆幸自己中年有后,可不真的转运了吗!但现在细想,觉得不安起来。

    正在这时,一枝花推门进来了,扭动着蜂腰,笑盈盈的,眼里露出掩不住的兴奋和嘲讽,说着:“恭喜你啦老爷!这丫头倒是满俊气的——可惜不像你。嘻嘻……”

    欧阳岚像被蝎子蛰了一下,一个急转身,两眼火辣辣地盯住她喝问:“像谁?”

    一枝花正陶醉在窥到别人隐秘的巨大喜悦中:“眉眼嘛,像她娘,水灵灵的;鼻子挺直,像放了线似的;嘴角呢,有两个窝窝,像木匠的凿子凿的……”她故意卖着关子,仔细地描绘每一个细部。那是一种恶意的欣赏。

    “你——说清楚!”欧阳岚耐不住了,一把揪住那女人的领口,野兽一样低吼了一声,平日的斯文劲头全没有了。

    一枝花使劲挣开了,气势汹汹:“还说得不够清楚?像小木匠!——怎么的?女人让人偷了,冲我发哪门子凶?酸臭!”她一扭屁股坐在八仙桌旁,点起一支烟,呼地喷了一口气,高傲而鄙夷地睨视着欧阳岚。

    现在,她是得意极了。在最初发现玉梅怀孕的那些日子里,她内心充满了嫉妒。完全是从阴暗的心理出发,想象着玉梅怀孕来路不正。但因为无凭无据,不敢说出口来。今天玉梅生下孩子时,她细细端详,果然不出所料!这一下,她抓到把柄了。她有足够的理由把玉梅置于死地,在欧阳大院牢牢保住自己的地位了。

    这一阵,欧阳岚好像被人狠狠揍了一耳光,脸色正由红变紫,血都冲到头顶上去了。两个老婆,一个被人明占,敢怒不敢言;一个被人暗偷,你也能容忍吗?欧阳岚啊欧阳岚,你算是白活了!他在心里骂着自己,一腔烈火从眼里喷出来。一咬牙:“我掐死这个臭**!”说着,一卷袖口,就往外走。

    一枝花跷着二郎腿,手里夹着烟,得意地笑了。可是忽然间,她想到了什么,飞也似的奔出去,连拉带拖把欧阳拽回来:“别忙!”

    欧阳岚回来了,两眼闪着凶焰,不解地看着这个居心叵测的女人。

    一枝花扔了烟蒂,眨着眼低声问道:“那小木匠是谁叫来的?在后院干活是谁安排的?不让你多管后院的事是谁吩咐的?小木匠走后,又是谁让你在后院住了几夜的?”

    欧阳岚懵懵懂懂地回道:“……不都是老太太吗?”

    “这就对了!这件事老太太肯定知道。想来都是她一手安排的。你这么直来直去害死玉梅,张扬出去,欧阳家的名声还要不要?”

    欧阳岚如梦方醒。刚才他是气糊涂了。现在回过头一想,一切都是这样明明白白。他傻了眼。自己被蒙骗,被捉弄了,却有苦难言……母亲为什么要瞒着自己让玉梅做这种事呢?显然是为了欧阳家能有个后,用意是好的,可自己怎么能受得了这个呢……他斜眼瞟了身旁的这个女人一下,不由恨恨地想:都是你臭娘们儿多事!如果不把这事说明白,不也挺圆满的吗?……可现在,既然已经知道,欧阳岚感到恶心透了!他恨,恨玉梅,恨母亲,也恨一枝花!那味道,如同喝了半碗铁钉,肚里像被扎破了肠子似的难受。一枝花见他沉默不语,又凑上去说:“我看,还是先看看老太太的意思再说。先前见她生了个女孩,老太太一下子昏了过去,看样子也不满意呢!”欧阳岚没有理睬,闭上眼,嘴唇咬得铁紧,慢慢将身子落到太师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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