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是敌皖西“剿共”总指挥厉式鼎的指挥所。士兵们用长路驮來的手榴弹开路,一束束地往外甩,一口气就把厉式鼎炸得吃不住劲了,厉式鼎举手投降时虽然穿着士兵服装,还是被留根他们认出是个大官。
苏家埠大捷结束后,红军举行庆功大会,一批战斗英雄被请上主席台戴红花,其中就有留根。长路它们歇脚的地方离会场不远。长路竖起脖颈,看到留根威武地朝徐向前总指挥敬了个军礼。仪表堂堂的张国焘也坐在主席台上。长路前一阵子常听人们背后骂他乱搞肃反滥杀无辜。长路有点不明白,为什么红军里头也有坏人。
留根当上了连长。留根可真是出息了。长路打心眼里为自己的小主人高兴。想想一年前,留根还和它一起在西大洼胡混呢。留根经常偷偷摸摸到有钱人家的果园里搞吃的,有时还悄悄往小姑娘的脖领子里丢毛毛虫什么的,或者半夜溜进别人家的垸子里学鬼叫,吓唬那些胆怯的小媳妇;它呢,更不好意思提了,反正村里那几头小草驴晓得它的那点毛病。现在瞧瞧,转眼之间,留根就成了红军的连长,它也成了红军队伍里四条腿阵容中的干将。看到留根戴上了大红花,长路心里也有点痒痒,它想它也该戴一朵大红花才是。
长路吭吭吭地叫了几声。这是它舒心的笑。
情况很快就变得不妙了。在接下來的那个炎热的夏天,长路听人讲有几十万黄衣兵涌进了大别山,红军再想打个胜仗就难了。红军只好连续行军,东跑西颠,很多人得了烂脚病。长路跟随队伍,沿途看到了许多红军遗下的尸体和枪械粮秣,尸首上落满了蚕豆大小的绿苍蝇。长路所在的后勤辎重队也严重减员,能够驮货的牲口已经沒几头了。
长路好歹算个四条腿的老兵了,残酷的场面也见了不少,但这天它在七里坪附近的所见所闻一辈子都忘不了。笔架山下的倒水河至古风岭一线阵地,炮声隆隆,杀声震天,完全成了人肉和烈火的海洋,双方像拉锯一样杀得难解难分,肉搏战一轮接一轮,浓得仿佛再也化不开的血腥气把长路的脑袋都搞昏了。人类之间的这种厮杀使世间万物都感到胆寒。太阳偏西时(其实战场上天光已经难辨,这只是长路的估计),辎重队准备第四次上火线,臀部刚中了一弹的长路听说这回往留根他们阵地上驮弹药,硬是咬牙坚持着站在了队列里。它们冒着猛烈的炮火往前跑时,长路突然想到,死了这么多的人,留根这回怕是凶多吉少了。如果留根死了,它想它也会难过死的。
在倒水河边的一片被炸得七零八落的野山楂林里,长路见到了仍然活着的留根,心里一块石头这才落了地。留根脸上身上全是血,长路几乎认不出他來了。留根的连队还剩下五个人,那四个嚷着要他们的连长下去治伤,留根死也不肯。这时黄衣兵又冲上來了,留根他们用长路驮來的弹药还击,黄衣兵被打退后,长路看到留根身上又多了一个枪眼。
留根仰躺在战壕里。长路赶过去,前蹄一弯跪在地上,伸长脖子吭哧吭哧安慰他。见留根就要死了,长路心疼得流出了眼泪。它用湿唇拱留根的手和脸,试探着伸出舌头舔舐他身上的血迹。它看到留根的眼睛是红的,但留根沒有流泪,留根只是说,长路长路,你小子哭了吗?你可别像个娘们呀,说哭就哭,战场上可以流血流汗,可就是不能流眼泪。说完,留根抬手抹一把脸上的血花,轻轻唱道:走上前去,曙光在前头,同志们奋斗!用我们的刀和枪开自己的路,勇敢向前冲!同志们赶快起來,赶快起來同我们一起建立劳动共和国。战斗的工人农友、少年先锋队,是世界的主人翁,人类才能大同……
这是红军的歌,长路听过不知多少遍了。这歌唱得多好听啊,长路想,不但人类希望大同,就是它们畜类,也希望人类大同啊。人类一大同,它们畜类的日子可能也会好过一些呢。
长路不会唱歌,现在,它只有和着韵律,用面门一下一下蹭留根的额头。留根唱完了,长路的眼泪也干了。长路就想,既然留根都已经抱定了必死之心,它一头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毛驴,还有什么可惧的?虽然它年纪不大,但它经历的事情不可谓不多了。并不是所有的毛驴都有这样的机会。因此,即使现在就去死,它也不觉得亏了。想到这里,长路马上感到,自己的胆子壮得上刀山下火海都无所谓了。
留根双手抱紧长路的脖子,意思是请长路扶他站起來。长路用力抬头,留根就又像一根铁桩一样立在了战壕里。红军的号声在山野里回荡,红军士兵的喊杀声连绵不绝。长路紧挨在留根身边,它和着军号声和喊杀声,咴儿咴儿长嘶不已。这天下午,留根指挥他手下的几个弟兄又打退了敌人的两次进攻。黄昏时分,上级命令他们撤出战斗。留根奇迹般地活了下來。
大别山已经沒有了红军的立足之地。秋天來临时,队伍边打边向西撤。长路这一阵子多次受伤,其它部位的伤还好说,就是前蹄膝盖骨的伤让它受不了。那天在两河口前沿阵地上,黄衣兵的一颗來福枪子弹正好击碎了它的膝盖骨,从此它变成了一个丑陋的瘸子。它舍不得离开队伍,舍不得与曾经朝夕相处的小主人留根分手,于是它就一瘸一拐地跟着队伍走。
天黑了,它实在走不动了,掉队了。它趴在路边的一块沒有稻子的稻田里,望着疲惫不堪的队伍向西行走。再往西就是平汉铁路,队伍看样子像是要离开鄂豫皖,越过平汉路,进行战略转移。
不能跟着队伍走了,长路感到非常难过。朦胧中它看到留根搀着一个伤兵走了过來。它想呼唤留根,让他最后再抚摸一下自己,听他说几句话。但它最终还是忍住了,它可不想这个时候再让留根分心。现在,长路已不指望他们还有再见面的那一天。它默默地望着留根消失在眼力不及的地方,然后困难地扬起脖子,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队伍远去的方向,咴哦咴哦地放声悲鸣。它好像在说,别了,留根!别了,红军!
就像那次离开西大洼一样,长路又开始了漫无目标的游走。它一瘸一拐,尽量选择沒人的地方走。一路之上,长路见到青山秃了,河水染红了,村子不见炊烟,田野不见禾苗,到处是残垣断壁。
长路以前不是沒想过,它早晚也会像其他畜类禽类那样,成为人类饭桌上的美味佳肴。对这个迟早要來的结局,它并不感到多么恐惧。它身上一共留下了七处伤痕,腿瘸了,耳朵也快被炮火震聋了,再活下去实在沒有多大用处了。现在,它只有一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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