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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弹穿过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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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小推车第(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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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无涯无际的黑暗浮上来,却再也卸不掉了。怀炳老汉唉声叹气把她背回家,她反倒安慰老头子说,不碍事的,柱子一回来,就会好的,俺还想好好看看他呢。

    转过年来,天气冷得厉害。农救会的人敲着铜锣挨家挨户动员,说是队伍要打大仗,攻莱芜,号召大家伙儿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有粮的出粮;运粮秣,抬伤员,踊跃支前,接济前线。又把整个村落鼓动得热火朝天。怀炳老汉未被列入支前名单,农救会的人没踏他家的门槛,老汉卡着腰气哼哼地说,狗崽子,欺俺老汉子不中用了吗,告诉你们,推起小车俺一天行个百八十里的,啥事没有。

    天未放亮,西王庄的十八辆独轮小推车就出村了,吱吱哑哑的响声连成一串,像夜鸟的啼叫,搅碎了黎明前的黑暗。这一带的支前队伍都在那条黄土官道上集合,然后排开一字长蛇阵,人们弓了腰胝足前行。

    西去莱芜,一百二十华里远,两天的路程。

    怀炳老汉和小娥合使一辆小车,老汉在后面推,小娥在前面拉。这一老一少特别惹眼,老的干瘦干瘦,头发花白,额头的皱纹像土地上的沟坎,缺齿少牙的嘴呼出的气息格外浓重;少的细腰圆臀,三尺青丝盘在脑后,一张瓜籽脸儿憋得通红。老的边走边望着眼前那根绷得紧紧的麻绳,说大贵家的,甭使那么大劲,路还远着呢,悠着点力气。小娥头也不回,柔声说,叔,俺年轻,别的没有,就是不缺力气,累不着的。

    自打恒了心要去支前,怀炳老汉就着手收拾家里的那辆小推车,该紧固的紧固,朽坏的地方换了新的,又请木匠做了个光滑无比的枣木轮子,把这辆有年头的小车打扮得像个即将迎娶媳妇的新郎官。他没想到小娥也要做民工,小娥不惜和公婆翻脸,死活闹着要走,说不依她她就上吊,或者跳崖。那天她抱着一盘粗壮的麻绳来找怀炳老汉,一见面就咧嘴笑,说他们总算应了,这样俺就不用这根绳子吊颈了,用它拉车吧。老汉疑惑着说,这可是上前线,你能行吗?小娥说,咦,叔你小瞧了俺,柱子兄弟敢去冒死打仗,俺往前线溜溜腿还不行?说完又笑,像拣了个大便宜。老汉想起,自她男人死后,还没见她笑过呢。

    老婆子更是忙乎起来没个完。她睁着一双瞎眼,没白没黑地缝了个红兜肚,又在上面绣了钟馗像,说是护身符,反反复复嘱咐老头,到了前边,无论如何也要想法交给柱子,逼着他戴上。为了做这个护身符,老婆子的手指上扎得到处是针眼子。然后,她又没黑没白地推磨,磨出米面再烙煎饼,焦黄酥脆的煎饼摞在那里,足有多半人高。老汉劝她,说柱子吃不了这么多,你就歇着吧。她却说,你个老东西,光念着自已儿子,私心忒大呢。见了柱子的同志,每人分一点,让他们都尝尝,记住了吗?老汉一拍脑瓜子,说,还是你想得周到,俺忘不了,放宽心吧。

    临动身前,老婆子只留下三升玉米,让老汉把家里余下的两口袋粮食都带上。老汉说,咋,俺闹不准啥时回来,你个瞎眼婆子不想活啦。老婆子说,饿不死俺,村里人到时会帮俺的。呆在热炕头上,吃糠咽菜照样活命,孩子们就不成了,他们在前边拼命,离了粮食还打个屁仗。老汉拗不过她,只好气哼哼地把口袋绑在小推车上。这样,他们这辆车上的四百斤粮食,约有一半是怀炳老汉自家的。

    支前的队伍浩浩荡荡,沿不同的道路奔向莱芜一带的战场。虽然已到了立春时节,但严冬仍在肆虐,呼啸的北风无孔不入,切割着人们裸露的肌肤。太阳尽管露了脸儿,然而它虚弱得飘飘忽忽,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它刮走。田野里的麦苗还在沉睡,遍地布了白霜,看上去晃人的眼。越往前行,气氛越紧张,已经能够听到远处隆隆的炮声,像雨天的闷雷。一路上,不知为啥,怀炳老汉和小娥尽量不提柱子,仿佛柱子是个易碎的器皿,一碰就坏。他们都把柱子搁在了很深的心里,抑制着不去触动他。但是,他们很快发现,心里搁不下他,心中的他像只小兔,总想沿着嗓子眼儿,蹦到外面来。于是,话题绕来绕去,不由自主就扯出他来。比如小娥说,叔,你快六十的人啦,力气一点都不显差。老汉就说,可不,要论下力气,柱子都比不上我老头子。比如小娥说,叔,俺看来支前的人里,就数你年纪大。老汉就说,要是柱子不参军,推这辆车子的,就是他。又比如老汉说,大贵家的,你满二十了吧。小娥就说,过了,二十一啦。俺比柱子兄弟大三岁。俺那个死鬼和柱子同庚,都说女大三抱金砖,俺这辈子怕是连块石头都抱不上了。再比如老汉说,唉,大贵也够可怜的,从小就是个病秧子,摊上你这么个好媳妇,硬是没福命。小娥就说,他呀,要是顶柱子兄弟一根指头,俺也不叫屈。

    说着念着,怀炳老汉的眼前就浮起儿子的面影。老王家一直人丁不旺五谷欠丰,到怀炳这一辈时,已是三代单传。再由于家境贫寒,他三十好几了,还未讨上媳妇。有一年的晚秋,他舍命从河里捞起一个女人。一问,她是临沭一带的人,婆家是个富户,因她连着生了四个丫头,被男人一怒之下赶出家门。她没脸回娘家,就四处流浪,沿路乞讨,到了沂河边,她突然不想活了,就顺水而下。后来这女人便成了柱子的娘。但在很长一段日子里,怀炳却当不上爹,女人的肚皮不知何故总也鼓不起来。眼看老王家就要绝户了,苍天有眼,他四十一岁那年,柱子终于呱呱坠地。往后他们再也没能生育,柱子就成了十亩地里的一棵独苗苗。家里虽然吃了上顿没下顿,虽然穿了这件没那件,但凡有一口吃的,但凡有一件穿的,都由着他尽着他。老两口扳着指头过日子,眼瞅着他长成了壮小伙,如果赶上正常年景,该当抱孙子了呀。

    离战场越来越近了,隆隆的炮声愈加沉闷。怀炳老汉不敢再往下思想,他吭吭咳嗽一阵,感到脚下发飘发虚。他只好再用些力气,腰弓成一只大虾,使自己的步子不至于凌乱。身上的棉衣湿了干,干了湿,又凉又硬;头发、眉毛和胡须结了一层冰渣,用手一撸,噼噼叭叭往下掉。

    在小娥的脑袋瓜里,柱子是另一种模样。三年前,一乘小花轿把她从东王庄抬到了西王庄。她的男人大贵和柱子是没出五服的堂兄弟,迎亲那天,柱子过来帮忙,端茶递水招呼客人。柱子的装束同其他的乡下同龄少年没啥区别,他们留着同样的发式,戴同样的翻耳棉帽,穿同样的对襟棉袄挽腰棉裤和圆口棉鞋,就连他们甩鼻涕的动作也几乎一模一样。但小娥却从他们中一眼挑出了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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